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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幾個憲兵已經發現不對,背著槍向這邊大步走了過來。
徐十九額頭上、手背上已經凸起了蚯蚓般的青筋,對著老軍醫,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漏出來:「這個優先處理,送醫院!」
「這個沒救了,抬走!」老軍醫毫不讓步。
徐十九掏出盒子炮,又喀喀扳開機頭,然後直接拿槍口頂在了老軍醫腦門上,一字一頓地重複著剛才的話:「說,這……個……優……先……處……理!」
老軍醫依然不為所動,走過來的幾個憲兵卻一下變了臉色,當下拉動槍栓將子彈推入槍膛,又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徐十九,高慎行、二瓜見勢不對,也趕緊掏出了盒子炮,又把機頭扳開,舉著槍跟那幾個憲兵對峙起來。
李子涵卻急得快哭了,拉著徐十九說,大隊長你冷靜冷靜,見徐十九沒反應又趕緊搶前兩步,擋在了那幾個憲兵的槍口前面,哀求著說道:「幾位兄弟別誤會,我們大隊長現在有些情緒失控,你們多擔待些,多多擔待些……」
帶隊的少尉軍官倒也能夠理解這些大兵的心情,當下冷冷地說道:「如果不想上軍事法庭的話,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把槍收起來。」
李子涵又回過頭來勸徐十九,不過沒什麼效果。
雙方正對峙時,原本昏迷不醒的老娘舅卻醒了,看到現場的情形,老娘舅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下氣若遊絲地喊道:「漢娃子,漢娃子……」
徐十九一個激泠,趕緊收起盒子炮在擔架邊蹲了下來:「老娘舅,我在這裡,你想說什麼?漢娃子在這裡呢,我在這裡呢……」
老軍醫對那幾個憲兵揮了揮手,轉向了下一個傷員,那幾個憲兵便收起了槍,二瓜和高慎行這才跟著收了槍。
擔架上,老娘舅對著徐十九牽嘴笑笑,低低地說道:「漢娃子,我快不行了,你就不要再費那勁了。」
徐十九忙道:「不,老娘舅你沒事,就是點小傷,養幾天就好,沒事,真的。」可說著說著,徐十九的眼角便溢出了淚水,二瓜的眼眶也紅了,李子涵更是跟著嚎啕大哭,只有高慎行緊緊地抿著嘴,整個表情看上去冷酷無比。
老娘舅沒有接徐十九的茬,自顧自說道:「漢娃子,我活了五十六了,當兵的能活到這個年紀,已經算是難得長壽了,該經歷的也都經歷過了,沒啥好遺憾的了,將來要是抗戰勝利了你還活著,每年清明節別忘了給我弄點麻糍嘗嘗。」
徐十九含著淚,使勁點頭,他知道老娘舅是浙江紹興人,按紹興習俗,每年清明節都會做麻糍(糯米蒸熟搗爛、裹上豆沙餡再揉成卷)祭奠先人。
「漢娃子,我,我好像聞到了家鄉麻糍的香味了,香,真香啊。」
老娘舅原本蒼白的臉色忽然間變得潮紅,臉上也露出了陶醉的笑容,然後笑容凝固、永恆定格,徐十九回憶起十幾年與老娘舅相處的點點滴滴,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下撲在老娘舅的遺體上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著,大啊,俄的大……在徐十九心裡,其實早就已經將老娘舅當成他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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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十九在嚎啕大哭的時候,俞佳兮也在太倉野戰醫院的大門外抽泣。
江灣的復旦大學早已經給小日本炸得不成樣子了,野戰醫院也在半個月前遷到了相對遠離前線的太倉,俞佳兮也跟著到了太倉。
就連徐十九都不知道,俞佳兮其實是上海市長俞鴻鈞的掌上明珠,寶貝女兒一走就是半個多月不見人,這可把俞市長跟夫人急壞了,托人四處打聽才終於知道了俞佳兮的下落,這不今天一大早夫妻倆就從蘇州趕來了太倉。
不過,俞市長俞夫人勸了半天都沒能說服俞佳兮,俞夫人流著淚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知道爸媽從蘇州趕過來接你有多危險嗎?路上好幾次險些被日本人的飛機給炸著,聽話,跟爸媽去南京,啊。」
「爸,媽,我真不能跟你們去南京。」俞佳兮聲音柔柔的,語氣卻很堅定。
俞夫人急了,正要訓斥幾句時卻讓俞市長制止了,俞市長嘆了口氣,說道:「佳兮,按說你已經成年了,我們不該過多干涉你,可你想過嗎,留在太倉多危險?你有替爸爸媽媽考慮過嗎?如果你有個好歹,你讓爸爸媽媽以後靠誰去?」
俞佳兮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把俞市長跟俞夫人帶到了醫院旁邊的空地上,看到空地上停放的那一排排的**屍體,俞市長跟夫人的臉色一下就白了,尤其讓他們心驚肉跳的是,這些屍體當中還有不少是醫務人員。
自九月中旬以來,日軍海航、陸航不僅加強了對**前沿陣地轟炸,也同樣加強了對後方的轟炸,**的後勤補給車隊、擔架隊甚至就連掛著十字徽標的醫院都成了他們的轟炸目標,每天因為支持抗戰而犧牲的志願人員數以千計。
「爸,媽,你們都看見了吧?要說危險,正在前線與日寇殊死博斗的**將士所處的環境豈非更危險?他們也有父母,也有妻兒,他們難道就不怕生離死別嗎?不,他們也害怕拋下自己的親人,可他們並沒有退縮,為什麼?
因為他們沒得選擇,他們是軍人,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抵抗侵略。
爸,您說的對,留在太倉的確很危險,可您的女兒是一名醫生,醫生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無論危險或者不危險,女兒都必須留在這裡,為那些正在前線與日寇殊死博斗的**將士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