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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吃人的絕不只日本人,中國人自己也吃。
花園口決堤,滔滔黃河水漫湮而下,數日之間上百萬人被淹死,上千萬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這些被洪水驅離了家園的災民,只能夠扶老攜幼往西跋涉,漢族是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沉澱的民族,在幾千年的繁衍當中,他們總結出了無數的經驗,其中就包括躲災荒,山東人遇到災荒年就去闖關東,山西人遇到災荒年就去走西口,兩廣福建江浙遇到災荒年,他們就下南洋,而地處中原的河南人若是遇到災荒年,就往關中避難。
於是,幾十萬、上百萬的災民推著裝滿家當的獨輪小車,挑著裝了兒女的擔子,跟豫東兵團幾十萬敗兵夾裹在一起,就像另一股潮水向著豫西漫去,在最初幾天裡,災民多少還帶了些糧食,可十天半個月後,絕大部份人就只能啃樹皮挖草根充飢了。
最後,餓得眼睛都紅了的災民們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餓死的同類,對於那些成日空談、從無衣食之憂的士大夫而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可對於庶民來說,所謂的節操全都是狗屁,只有活著才是最真實的。
生存,從來都是人類最基本的需求。
薛岳自從兩天前坐上他的「帳篷」吉普車從開封后撤,就再沒說過一句話,薛岳這輛吉普車是從德國進口的,有一次薛岳驅車外出遭遇日機轟炸,人躲了車卻被炸了,修好後車篷就沒了,因為中國生產不了這樣的帆布,進口的帆布又少,薛岳不願意以權謀私跟手下的官兵去爭奪這些寶貴的物資。
「總座,您說句話吧?」副官說話都已經帶著哭腔了,「跟咱們的廣東比,這豫西的景象是差了點,卻也算不錯了,你看這四周……」
副官的話才說到一半就嘎然而止了,四周哪來什麼風景?
放眼望去,擁擠在大路、小道上的除了一坨一坨的敗兵,就是一群一群的難民,空氣里瀰漫著的灰塵仿佛要嗆進人的肺里,讓人喘不過氣來,敗兵們蓬頭垢面,神情疲憊,一個個全都耷拉著腦袋,與數月前剛踏上豫東戰場時有著天壤之別。
薛岳沉默著不說話,眼神黯淡,漫無焦點看著四周原野。
副官和警衛們絕然無法體會薛岳此時此刻心中那種憤懣、痛苦,少時讀岳傳,薛岳曾無數次想,在被召回神京前,岳飛心裡究竟有過怎樣的思想鬥爭?一邊是忠君大義,一邊卻是民族大義,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岳飛做出讓人扼腕嘆息的決定?
此時此刻,薛岳卻終於可以大抵體會當時岳飛的那種心情了。
岳飛是絕然不願回京的,但凡有一絲機會,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率領大軍直搗黃龍、恢復故國,但殘酷的現實卻阻制了他的宏圖偉願,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後,岳飛就像被捆住四肢的猛虎,空有尖牙利爪卻只能望北興嘆。
但岳飛再怎麼樣也有一支岳家軍,而他薛岳呢?
想到這裡,薛岳的胸就堵得快要炸開來,這次蘭封會戰,原本不該是這樣的結果,可由於俞濟時、黃杰等黃埔系將領桀驁不馴丨再加上桂永清這匹害群之馬,最終功敗垂成,薛岳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就在蘭封會戰失利、第一兵團被迫撤圍當天晚上,老蔣發給第一戰區還有第一兵團的手令,在電報里,老蔣委直斥蘭封會戰將成為千古笑柄。
千古笑柄?薛岳自從軍來,就立志成為岳武穆一樣的人物,當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可現在老蔣卻說他是千古笑柄,對於一個將軍來說,還有比這更大的恥辱?胸中抑鬱、憤懣無處可渲泄,薛岳便忍不住握緊拳頭砸在了車門上。
副官和駕駛員被嘭的一聲巨響嚇了一大跳,還以車子被炸彈炸了,駕駛員趕緊從車窗探出頭去,卻發現天上並沒有小日本的飛機,副官卻看到了薛岳的舉動,這一拳極用力,很快便有鮮血從車門上流下,薛岳卻毫無知覺。
外面忽然喧鬧起來,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原本神情呆滯、動作僵硬往西跋涉的難民忽然之間發了狂,就像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向一個方向,緊接著,大路上行軍的**也像發了狂般沖了上去,然後就是激烈的槍聲。
薛岳霍然回頭,兩眼死死地盯著出事方向,目泛寒光。
副官也從副駕駛座的車窗里探出頭來,大聲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
很快就有警衛跑過來報告:「長官,那邊有人搶糧食,軍的人也過去了。」
「停車」薛岳在悶了整整七天後,終於再次吭聲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吼道,「老子今天要殺人,殺自己人這些狗東西,在戰場上跑得比兔子還快,現在竟然還伸手搶老百糧吊命的口糧,老子今天非殺了他們不可」
第62章分道揚鑣
薛岳要殺人,老蔣也要殺人,而且這次他要殺的不是**人,也不是馮玉祥、李宗仁或者閻錫山這些個地方軍閥的人,這次老蔣要殺的是中央軍自己人,這次他要殺的是他一向視為心頭肉的黃埔學生,龍慕韓
很少有人知道,對於蘭封會戰老蔣其實寄予了超乎想像的希望
事情還得從今年年初拉開序幕的徐州會戰說起,大戰伊始,老蔣委任李宗仁為第五戰區總司令長官,其實沒安什麼好心,既便是在抗戰最艱難的時候,老蔣也始終沒有放鬆過腦子裡排斥異己、打壓政敵的那根弦,他把李宗仁安插在第五戰區,目的有兩個,一個自然是為了儘可能地遲滯日軍,為武漢會戰贏得準備時間,另一個就是,拿桂軍當炮灰,借日本人的手消滅這個強勁對手。
老蔣一生醉心權謀,憑藉高超、嫻熟的政治手腕,他先後摞倒了胡漢民、汪精衛,接著又於翻了馮玉祥,招降了張小六,真可謂無往而不利,唯獨只有桂系李宗仁,卻像個不倒翁似的,於翻了又爬起來,再於翻還爬起來,直到抗戰全面爆發,廣西其實仍是事實上的**王國,中央政令在廣西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