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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當歸驚訝回頭,沒想到她真能猜到大概,「聰明。」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沈當歸繼續往下說道:「剛進入場景我並不知道這次對應的會是那一部分記憶,直到你說你抓到了這個小鬼,我想起來了。六年前,我所在的部隊到雲南參加實訓,被臨時抽調去支援緝毒隊針對一個販/毒窩點的清剿行動。」
說著他突然掀開了木桶,一把抓住往外跑的小孩,直接反擰他的雙手壓在那個小背簍上,聲音更冷了幾分,「就是這麼個玩意兒,折了我們兩個人。」
岳諒抬眸,從後面看不到他的臉,只能從緊繃的下顎線捕捉到一絲沉重。
雖然沈當歸平時不愛記名字就會給人起一些亂七八糟的代稱,但她其實很少說帶侮辱性的詞彙。這次對這個孩子用玩意兩字,足可見他心中的厭憎有多濃。
沈當歸本人,和0000提取出來的線索以及他自我描述出的那個無聊寡淡的人物都是不一樣的。
或許他自己,都沒認清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一次行動犧牲了十一名戰友,也是我荷槍實彈上陣的第一個戰場。這麼一想,0000抽取這段記憶也情有可原了。」
小孩嗷嗷叫著,赤紅著雙眼像一頭野獸,雙腿不斷蹬踢,試圖掙扎逃脫。
沈當歸面無表情地卸了他兩邊的肩膀,隨便找了個東西堵住他的嘴,摸出了他貼身綁著的兩把小刀以及一把迷你槍,就像扔抹布似的,把人甩進岳諒發現他的那個草叢裡。
岳諒看著走到自己面前渾身纏繞著黑氣的沈當歸,因為缺氧而注意力渙散的腦子有些難以做出正確的反應,她下意識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一片混亂中也的確是說了,只不過偏離了一切重點。
「他看起來不到十歲,還沒有自主分辨是非的能力。」
「是這樣沒錯。」沈當歸沒有反駁,只是轉過身背對著她蹲下來,「上來。」
岳諒看著他同樣染血的後背,破損的布料遮不住寸長的傷口,搖搖頭拒絕:「你也受傷了。」
「別那麼多廢話,想和盧林他們再見一面?」
他這樣說腦子不那麼清醒的岳諒就沒有辦法了,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身體本能地往外撐著,準備就維持這個可以避開他傷口的姿勢。可等沈當歸一站起來,被他的動作一顛,便整個人貼在了他的後背上。
剛要說對不起再調整姿勢,沈當歸的聲音從前頭傳了過來。
「就這樣別動,山路不好走,你離我近一點就算給我減輕負擔了。」
岳諒不敢動了,雙手將他的脖子摟緊了一些,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沈當歸。」
「說。」
岳諒的頭在嗡嗡作響,她聽見自己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雖然會變成這樣都是你的問題,但我還是想說,謝謝你……」
沈當歸前進的腳步一滯,繼而哼笑,「你把前半句去掉,我會更高興。」
「嗯……」岳諒將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越來越低,「我流了好多血,有點疼,我想先睡一會兒……」
「不行。」沈當歸心跳漏了一拍,用力顛了一下背上的人驅散她昏沉的倦意,「哪有我做牛做馬,你舒舒服服睡覺的道理。」
被他這一顛顛得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岳諒晃了晃自己的頭,意識到自己這一睡可能會導致什麼後果,勉強打起精神,摟著他脖子的手胡亂抓了抓,冰涼的手指擦過他緊繃的肌膚,傳導過來的熱度給了她些許力量。
「你剛才是不是想要批評我,為什麼要對一個沒有正式形成三觀的孩子泄憤?」
沈當歸的聲音響起來,岳諒花了一點力氣去理解了他的話,用微弱的聲音反駁道:「我沒打算批評你……」
「是嗎?沒有覺得這個孩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害者嗎?」
「那是……有一點。」岳諒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像他那麼大的時候,摔了一跤還要爸爸抱著走呢。不過她不是當事人,沒有立場去發表太多言論,但同情的確有一點點,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點不知從何而來的代入感。
「正因為是這樣,所以我才更覺得可笑與痛恨。」這一刻的沈當歸格外地耐心,和上一個場景用純敘述的口吻幾筆帶過他自己的經歷不同,給她展現了很多需要用心去體會的情緒,「他殺了人,不但不能為犧牲的兩位戰友償命,還要為他進行心理疏導,精心照料……」
「仇人就在那裡,卻只能原諒他。」
「他是不能選擇,我也無法接受。」
岳諒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了起來,她聽進去了,混沌的腦子被重新運轉的思維強行打開一片秩序正常的空間。
原來是這樣,她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那年那場車禍明明大家都是無辜的,她也是受害者,卻還是要被其他人的家屬痛罵毆打。原來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泄憤,也不是真的腦子不好怪罪於同時受害者的她。
其實沒有人不知道這只是一場意外,是不能選擇,是不可控制,但都只是無法接受而已。
因為在他們看來,要是沒有爸爸那輛失事的車,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這是一種不受控制的情緒,那個孩子也好,自家大人也好,一整個悲劇的落點就在那個地方,無論局中人是否能夠理解,都無法釋懷。
「這種想法很不理智……」岳諒輕聲道:「但也的確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