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
江蓁摸了摸他的背,埋在他肩上,悶著聲音說:「那就好。」
回到後院,程澤凱剝好了一碗蒜剛要起身,江蓁叫住他,問:「季恆秋他爸是什麼時候入獄的呀?」
程澤凱摸了一把後腦勺:「得有二十年了吧,反正當時他就十四五。」
江蓁點點頭,手指扣在手背上若有所思。
程澤凱欲言又止,最後說了一句:「其實都是陳年往事了,過去這麼久了都。」
江蓁對他笑了下:「我就突然想起來問問,沒什麼。」
——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不管前一晚上什麼時候睡,季恆秋都會在清晨六點半左右醒來。
他不貪睡,深度睡眠總會引起麻煩的噩夢,他總是睡得很淺,所以也很容易清醒。
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給土豆換水換狗糧,這隻金毛是他三十歲的生日禮物,程澤凱送的,理由是怕他孤獨。
季恆秋覺得應該還有後半句,——怕他孤獨,所以給他找點麻煩。
好在土豆除了吃喝難伺候,性格和毛髮一樣溫順,養起來不費勁。
早鍛鍊也是遛狗,帶著小金毛溜一圈回來,粥也差不多煮好了。
七點五十的時候他第一次喊江蓁起床,一般沒效果,等到八點再喊一次,這次不管醒不醒直接把人從床上抱起來,先從物理意義上完成起床這項任務。
吃完早飯江蓁去上班,他去菜市場買菜。
午飯一個人吃,草草了事即可,飯後睡個午覺,醒來就得去酒館準備今天的開業。
這樣的日常作息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稀鬆平常,平淡又幸福。
江蓁說他身上多了煙火氣,和以前的孤寡生活相比,這確實太溫馨。
溫馨地像老天爺饋贈的美夢,讓他掉以輕心,忘記了自己一半身子還在黑暗裡。
季恆秋已經很久沒去看過方淑萍,他從前一做噩夢第二天就會去養老院,現在他很少做噩夢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望著那棵光禿禿的樹才驚覺時間相隔之久。
照顧方淑萍的還是那位護工,她看見季恆秋,表情很意外:「好久沒見你來了。」
季恆秋笑著點頭:「最近忙。」
護工告訴他:「方阿姨最近有點感冒,夜裡一直咳嗽,昨天她外甥來過,說要帶去醫院看看,她不肯去。」
季恆秋把果籃和補品放在桌子上,人正在睡午覺,應該快醒了,已經兩點多了。
他正好買了梨,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找護工要了一把水果刀。
一顆梨削了一半方淑萍就醒了,睜眼之後盯著季恆秋看了很久,不知道是還沒睡醒,還是又不認識他了。
「方姨。」季恆秋喊了聲。
「阿秋啊。」方淑萍的聲音很啞,臉上也沒什麼血色。
這一聲無意識的稱呼讓季恆秋停下手裡的動作,眼眶酸澀,他點點頭應了一聲:「是我。」
方淑萍生病之後就容易認錯人,季恆秋有的時候來,她會叫他「小桉」,有的時候認出他是誰,又是歇斯底里地發狂,更多的時候只是冷漠,好像完全不認識他。
像這樣溫柔的一聲「阿秋」,他已經二十年沒再聽見過。
過了一會兒,方淑萍又扯著嗓子艱難地發聲,她說:「給你做的棉服合不合身啊?」
季恆秋把頭低得更下,雙手顫抖拿不穩那顆還沒削完的梨,喉嚨口發緊,像是被石頭堵住,他說不出來話,也沒臉回答。
看來是還沒從夢中清醒,夢裡是所有意外還未來臨的過去。
護工拿著熱水壺進來,剛剛的對話她聽見了,嘆了一聲氣對季恆秋說:「她好像越來越糊塗了,不記得人不記得時間。」
季恆秋深吸一口氣,壓住心裡翻騰的情緒。
護工幫著方淑萍起身,扶她坐到躺椅上,曬會兒太陽。
季恆秋切了一片梨,遞過去的時候她沒接。
抬頭對上那雙衰老渾濁的眼睛,他心裡一沉,方淑萍認出他來了。
梨被打落在地上,季恆秋頓了頓,彎腰撿起扔進垃圾桶。
「你來幹什麼?」方淑萍戒備地看著他,說得太急,捂著胸口用力咳嗽起來。
季恆秋繼續切梨,平靜說道:「感冒了,醫院還是得去。」
方淑萍止不住咳嗽,一張臉脹得通紅,護工過來幫她順氣,在她旁邊勸道:「人家年年都來看你,給你帶了這麼多補品,你好好看看他是誰!」
季恆秋自嘲地笑了笑,抬頭對護工說:「方便幫我拿個盤子嗎?」
護工應好:「行,我去拿。」
等護工走出房間,方淑萍呼吸粗重,頭垂著不肯看她。
季恆秋說:「你放心,我不會再來了。」
方淑萍的視線抬了抬。
「二十年,不知道償還的夠不夠,但也不會再來了。」季恆秋望著窗外,冬天的景色很單調,看得人乏味,「方姨,那件棉服很合身,我永遠感謝你對我的好,對不起的話就不說了,說的已經夠多了。以前我想過把命賠給你,真的,活下來的人太痛苦了,我不知道該恨誰,你應該也是吧。」
這一次季恆秋緩了很久,才有力氣繼續說下去:「以前覺得這條命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也有人愛了,我捨不得她難過,所以我得繼續苟且偷生。我很卑鄙地想要忘記這些事情,也希望你不要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