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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著牆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每一次噩夢驚醒後的餘波。
他又看見了紅色的雨,傾盆而下,腥甜而黏膩。
他無數次溺亡在紅色的漫天大雨里。
第五十六章 「他該有多難過啊,他該有……
季恆秋很少會夢見那一天的場景, 反覆出現在眼前的只是一場猩紅大雨。
他被困在黢黑的森林裡,血腥味壓抑地人喘不過氣,怎麼往前走都找不到出口, 雨點砸在身上冰涼刺痛。
夢醒的時候他需要緩很久才能讓意識重新清明, 有的時候也害怕自己會永遠沉淪在這樣的情景里,死都死不安生。
人是會被硬生生逼瘋的, 季恆秋痛苦地想。
如果那天他沒有反抗, 沒有拎起椅子砸在季雷身上徹底激怒他, 沒有奪門而出,沒有逃到街口的網吧躲著。
只是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樣挨完打讓他出完氣,也許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悲劇就是這樣血淋淋地上演, 在所有人的承受範圍之外。
救護車急促鳴響,紅藍車燈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季恆秋擠過人群, 他只匆匆看到了一眼就被旁邊的大人蒙住眼睛。
季雷被銬上手銬摁著肩膀帶上警車, 擔架上的人臉部血肉模糊,身上穿著和他一樣的黃色棉襖。
季恆秋聽到方姨嘶啞慟哭,聽到周圍議論紛紛, 他雙腿發軟呼吸困難,那一幕刻在腦海里反覆鞭笞他的血肉。
莫桉沒有搶救回來,法醫判定說他被推倒的第一下就已經造成了致命傷, 後腦撞擊路燈的鐵桿, 當場就昏厥過去,所以之後也沒有反抗。
季恆秋聽到這個消息, 心裡想的是幸好,季雷的拳頭很疼,幸好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他受的痛苦沒有想像的多,老天爺真是殘忍又溫柔。
季雷清醒之後沉默很久,罪責全部認了,沒有申請辯護律師,只是問了一句會判死刑嗎。
酗酒的暴徒,不幸的學生,一場意外記錄在文書上不過寥寥幾頁,有的人卻需要用一輩子走出那個夜晚。
路燈下的血跡清洗乾淨,紛擾之後,巷子裡又恢復如常。
方姨全家搬走的那個下午,季恆秋也去了。
瘦高的少年躲在牆後,隆冬臘月只穿著一件單衣,凍得瑟瑟發抖。
方姨憔悴了很多,鬢角白髮叢生,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被人攙扶著勉強站穩。
他們不經意的對視上,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季恆秋驚了一下原本想逃走,卻被她的眼神釘在原地。
她是知道的,季恆秋眼眶酸澀。
她在用眼睛告誡他,你一定不能好好活著。
貨車揚長而去,那天是正月十四,寒風凜冽像刀割,夏岩找到季恆秋的時候他手腳凍得僵硬。
「你這小孩,跑著來幹嗎?冷不冷?」
十四歲的孩子,被他用大衣包裹住,顯得那麼單薄。
季恆秋半闔著眼,意識模糊,只一遍遍呢喃著一句「對不起」。
季雷鋃鐺入獄,他卻畏罪潛逃。
方姨的那一眼把他釘在了十字架上,從此不敢抬頭望郎朗白日,活著的每一秒都是偷生。
二十年過去了,他不敢分享自己的痛苦。
他只是希望這件事永遠爛在心底,慢慢淡出記憶,然後他就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
可為什麼就這麼難呢?
從回憶中剝離,季恆秋回到客廳,想彎腰撿起地上的薑黃色外套,蹲下身子卻忽地站不起來。
膝蓋磕在瓷磚上,季恆秋捧著外套,領子是一圈絨毛,暖和柔軟,他再也繃不住,掩住臉龐低聲嗚咽。
——
一路上江蓁嘆了無數聲氣,手機拿了又放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宋青青關心道:「怎麼啦?出來玩還不開心點。」
江蓁又嘆了一聲氣,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出門前還吵了一架,煩死我了。」
宋青青看了一眼她手邊的紙袋:「一大清早起來給你準備水果,保溫杯里泡好咖啡,你還和他吵架啊?」
江蓁可太委屈了:「是我想和他吵嗎?誰知道他突然怎麼了。就昨天那條外套,我早上拿給他看,他不喜歡說想換個顏色。」
宋青青猜道:「所以你不高興了?」
「我沒有啊!」江蓁皺著眉,不悅全寫在臉上,「我就想讓他先試試,萬一穿上效果不錯呢,可是他怎麼都不肯,說不喜歡不好看,怎麼就這麼倔呢,試一下會掉塊肉嗎你說?」
宋青青認同地點點頭:「是他不對!男人嘛,有的時候心思你也猜不到,別想了你就,好好玩兩天。」
到現在還沒發來消息,江蓁把手機扔進包里,調大車裡的音量按鈕,讓動感的節奏趕走煩亂的情緒,一揮手道:「不管了,隨他去吧!」
到了度假山莊,有同事想四處逛逛,宋青青和江蓁選擇先睡個午覺,養足精氣神。
年會在晚上六點開始,下午睡醒後她倆就開始梳妝打扮。
像茜雀這樣的美妝品牌,員工大多都是年輕女孩,難得能穿上禮服,一個個自然都是精心打扮,爭取在晚上艷壓群芳。
江蓁拿著眼影盤上眼妝,時不時分神瞥一眼手機。
宋青青看穿她的心思,問:「還沒找你呢?」
江蓁撇撇嘴:「找過了,中午問我到了沒,然後就沒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