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將軍!末將以為,應當速速召醫官來醫治將軍!」雲飛擔心地抱拳開口。
雲晚簫猛烈地一陣咳嗽,沒有回頭,話卻說得堅決,「再不聽令行事,軍法處置!」說完,雲晚簫已叩響了拂影庵的大門。
他這是……在尋死麼?
霍小玉瞧著那個不斷叩響門環的瘦弱身影,這庵堂中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他不顧性命執意來此?
雲飛雙目通紅,頹然轉過身來,衝著霍小玉道:「霍姑娘,我們回府!」
霍小玉搖了搖頭,目光緊緊跟著雲晚簫,「你就不怕你家將軍殞命在此?」
「將軍自小決定之事,從未因人而改。」雲飛搖頭一嘆,「他想留在這裡,就算是九頭牛也拉不回去,所以,霍姑娘還是隨末將回府吧。」
霍小玉正色道:「性命攸關之事,豈能如此兒戲?」
庵堂小門忽然打開,雲晚簫看見這位開門的小尼,竟然好似孩童似的咧嘴一笑,暖得沁人心扉三分。
霍小玉怔然看著雲晚簫這樣的笑容,即使沒有對自己笑,也覺得那笑容暖得厲害。
小尼大驚,連忙抱住搖晃的雲晚簫,將小門一關,一切再次恢復了平靜。
或許……並非是他不喜女色,而是在這庵堂之中,早已留下了他的一顆暖心……
霍小玉忽然覺得有些失落,若是她猜得不錯,方才在馬車上正襟危坐的雲晚簫,當真算得上是一位良人。
至少,他起意憐惜之時,會以暖裘相贈。
至少,他可以坐懷不亂,厲色呵斥她這個風塵女子不自重。
至少,他可以不顧性命,只為來這庵堂見想見之人一眼。
只是,這樣的男兒,終究不屬於她霍小玉,她與他只能有緣相識,卻無緣繼續相知。
霍小玉臉上浮起一絲涼涼的笑意,自言自語道:「看來我霍小玉,命該如此……」
「霍姑娘?」雲飛不明白。
霍小玉笑意一深,笑容雖涼,卻說得乾脆,「我偏偏要他今日決定,因人而改!」
雲飛驚瞪雙眼,「霍姑娘可不要亂來,將軍可是會……」
「他若能留住性命,再凶我也不遲!」霍小玉篤定地看著雲飛,「你把馬兒解開,單騎回府將雲老夫人請來。」略微一頓,霍小玉又吩咐了一句,「一併將醫官請來。能不能保住你家將軍性命,可就看你夠不夠快了?」
自古百善孝為先,若是老夫人來此規勸將軍,將軍定會乖乖回府醫治!
雲飛恍然大悟,點頭道:「霍姑娘果然妙計!」當即動手解開拉車的馬兒,飛身上馬,又遲疑了起來,「可是留你一人深夜在此,若是……」
「已是風塵女子,還有什麼可怕的?」霍小玉從容地笑了笑,臉上的梨渦旋得醉人。
雲飛心中嘆服,卻更憂心將軍性命,不敢再遲疑一刻,勒馬轉身,縱馬消失在了巷陌盡頭。
霍小玉攏了攏身上暖狐裘,揚手將車簾卷了起來,安靜地坐在馬車上,呆呆看著那緊閉的庵堂門扉。
十六年庵堂寄養,他心裡裝的該是怎樣的女子?
霍小玉覺得心底一片寂然,回想夢中與李益的種種,曾幾何時,這個男子也是指天許諾,定不相負的,到最後,她得到的下場卻是芳心錯付、一命嗚呼。
雲晚簫,會是個不一樣的良人麼?
烏雲掩住了天上明月,涼風徐來,春寒更甚。
霍小玉不禁輕顫了一下,往車廂中縮了縮,望著黯無星光的天幕,自嘲地勾唇一笑,「何年何月何日,方才是我的春暖花開?」
夜雨稀疏,伶仃飄落,落得無聲,也落得料峭。
拂影庵,幽幽如昔。
「嘩啦啦——」
澡盆倒滿了熱水,拂影庵主持忘心師太揮手示意小尼退下,斜眼瞪了一眼此刻斜坐一邊的雲晚簫——她約莫四十上下,一身整潔的玄色緇衣,雖然是青絲盡斬,但是那眉目依舊娟秀,眸中還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溫婉之色。
忘心師太見小尼關好了門,這才冷著臉道:「速速解衣。」
雲晚簫咳了幾聲,輕笑道:「果然只要來了師太這裡,閻王也無法收我!」
忘心師太憂然看著低頭解衣的雲晚簫,搖頭道:「你當真是不要命了麼?這噬心香與酒相遇,便是劇毒,你本就體弱,真不怕連命也搭上了?」說著,走上前來,將晚簫藏在袖中的香囊扯了出來,擲在了地上,「快些進去泡著,我馬上用銀針幫你逼毒!」
雲晚簫臉上笑意更濃,聲音卻冷得駭人,「仇人還未死絕,我豈敢先死?」
「嘩啦啦——」
解開胸膛上的裹胸布,褪下褲子,雲晚簫雪白的身子浸在了熱水之中。她只覺得心頭舒暢了不少,在這裡,她可以做一個真實的自己,不必像伶人似的扮演一個不該屬於她的角色——雲麾將軍。
忘心師太悵然一嘆,從針囊中取出一支銀針,就著紅燭燒了燒,走近雲晚簫,對著她背上的穴位刺了下去,「傷敵一百,自損一千,值得麼?」
雲晚簫冷笑道:「值得!」說完,雲晚簫雙手緊緊抓在了澡盆邊上,咯咯直響,「原來,最可怕的不是沙場的無情殺戮,而是身後那些看不見的暗箭——潼關之戰,他們欠的不止尉遲大哥一條命,還有那些身陷絕地枉死的大唐將士性命,我都要他們一一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