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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 微妙的局面

    見元德志並無什麼動作反應,范知府看著他,又嘆一口氣,聲音微有些沙啞,自嘲般道:「我倒寧可同向指揮使換一換……他守城內,我守城外……如此一來,縱是戰死,亦或是被許家軍俘去,卻也尚能保全家眷……」

    這麼說……賢弟能聽得明白嗎?

    畢竟還有衙役在,他也不好說得太直白。

    「……」而元德志對上范知府那雙強烈暗示的眼睛,及其內仿佛隱含著某種渴望的眼神,一怔之後,便是恍然了。

    懂了……

    懂了!

    他元家與許家本就是撇不清的,他倒不介意做這個惡人,以成全這兩全其美之策——既能不動干戈讓許家軍入城,又可保全好友的忠義之名,從而免范家族人受牽連之苦。

    可……事情來得來突然,他毫無準備啊!

    他兩手空空,總不能就這麼赤手空拳?

    雖說他常年走南闖北跑生意,為此倒也學過些簡單的功夫用來強健體魄,但若說就這麼扼住對方喉嚨便企圖將人劫持住,恐怕多多少少有些沒有說服力……

    畢竟也不是什麼高手……

    元德志思忖間,只聽范知府再次開口:「明日便是許家軍攻城之日,屆時范某怕是唯有以死方可表忠心,願只願能藉此減少些傷亡……」

    說話間,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之後,頗有些認命般的釋然:「是以,這恐是我與賢弟最後一次相坐吃茶了……賢弟不妨嘗嘗這酥梨,今日剛在後院中摘的。」

    元德志也嘆了口氣。

    好友連以死表忠心的話都說出來了,他若還有心情吃梨,那還是人嗎?

    但還是下意識地看向肘側小几上的果盤。

    白瓷果盤中,削過皮切成小塊兒的梨肉看起來晶瑩多汁。

    而果盤旁,放著一柄燒藍柄果刀——

    看到這柄果刀,元德志微微一愣。

    若沒記錯的話,這柄果刀是他去年贈給范知府的,對方十分愛惜,平日裡甚少會拿出來用……

    此刀不單刀柄刀鞘外形燒製得漂亮,刀身亦尤為鋒利。

    「隱之嘗嘗甜是不甜。」范知府出聲催促道。

    元德志點點頭,拿起果叉紮起一塊兒送入口中。

    「清甜酥脆……」

    給予肯定間,他放下了果叉,將那柄果刀順勢收入袖中。

    另只手則端起了茶盞,吃了兩口,而後道:「范兄不必太過悲觀,依我看,明日之事未必就沒有轉機……」

    見他仿佛運籌帷幄,范知府眼神微動,試探著問道:「不知賢弟可是有何高見?」

    「范兄可想一聽?」

    「自然!」范知府忙抬手示意:「還請賢弟明言。」

    元德志狀似猶豫地看了一眼左右,遂起身,上前兩步來至范知府身旁:「還請范兄附耳過來。」

    范知府微微傾身,向他靠近。

    「……」元德志彎下身去。

    下一瞬,那藏在袖中的果刀便橫在了范知府脖間。

    范知府面色一驚,臉色雪白。

    這刀刃太鋒利,他是真的害怕!

    而猶豫了一瞬後,到底還是手一抖,摔了手裡捧著的茶盞,第一次演沒經驗,仔細想想這種情況下手不抖似乎說不過去。

    聲音也顫抖起來:「你……你你要作何!」

    兩名衙役見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皆是一驚。

    「快放開大人!」

    特殊關頭,衙役們腰間都配有長刀在,當即便皆拔了刀。

    「二位勿要妄動。」元德志冷笑一聲,道:「元某一介商人,手下沒個輕重,若不慎傷了范兄可就不好了。」

    范知府訝然之餘暗覺滿意。

    對對,就是這個味兒!

    他已經有那種被挾持的感覺了!

    賢弟一人瞬間帶活了整場戲,可見有一個好搭檔是多麼地重要!

    「……本官原以為於許家軍一事之上,為此將你拘在府衙,著實是委屈了你,現下看來,卻是本官錯看你了!你與許家反賊果然是有勾結!」范知府痛心疾首,憤怒難當。

    「誰讓大人如此執迷不悟,元某有此舉,亦是迫不得已!」元德志說話間,刀刃幾乎緊貼在了范知府喉嚨處。

    「你……你究竟要做什麼?!」

    「元某無意傷大人性命,只要大人肯配合行事,開城門,迎許家軍入城,元某保證不會傷大人一分一毫——」

    「你休想!本官絕不答應!」

    「這可由不得大人!」元德志迫其自椅中起身,看向圍進來的十餘名衙役,定聲道:「都讓開,否則休怪我手中的刀不長眼睛!」

    「……」眾衙役們皺眉交換了眼神後,到底是讓開了路。

    知府大人絕不能夠出事,否則臨元城中便無人主持大局了!

    嗯,他們就是這麼想的,而絕非是存有其它心思……

    元德志挾持著范知府出了府衙大門,一眾衙役持刀警惕地跟隨著。

    府衙外,聚集著的百姓仍未散去,且有愈來愈多之勢。

    畢竟許家軍明日就要攻城,知府大人這明知擋不住,卻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做派實在叫人不安。

    此時見范知府被元德志挾持而出,人群中立時一陣震驚騷亂。

    見得這麼多人在,范知府高聲悲憤道:「要殺便殺!本官便是死,也斷不可能背叛陛下和大慶!」

    端得是一副寧死不屈的絕世忠臣模樣。

    人群里嘈雜混亂起來,議論聲震耳。

    「元掌柜這是要作甚……」

    「知府大人可是個好官啊……」

    「是啊,莫要真的傷了知府大人才好!」

    「莫不是為了放許家軍進城?」

    「……」

    「東家!」幾道身影從人群中擠上前來,正是元氏商號的人。

    元德志當即交待道:「備馬車!叫老梁來!」

    自得知了老梁的來歷之後,便也知曉了對方身手不弱,此時雖說是做戲,但帶在身邊也是個保障。

    馬車很快趕到。

    元德志押著范知府上車,范知府試圖掙扎,卻於事無補。

    「快,追上去!」

    一眾衙役當即騎馬跟上。

    「元掌柜是要帶知府大人去何處!」

    「走走走,快去看看……」

    車外身後馬蹄聲震震,氣氛焦灼,車內,被放開了的范知府長吁了一口氣——這上半場算是成了。

    只是為了保證效率與整場戲的銜接與流暢度,是不是該叫人偷偷往許家軍營通風報信呢?

    這倒也是個難題……

    「嘭!嘭!嘭!」

    此時車頂上空突然接連響起幾聲煙火炸開的巨響。

    范知府驚詫地看向好友:「這莫不是……賢弟與許家軍之間的暗號?」

    說好的並無勾結呢!

    那……此番他被挾持,該不會是好友將計就計,假戲真做?!

    元德志笑了笑,解釋道:「的確是暗號,但此番之事,我元氏與許家軍之間的確並無聯繫。以煙火為號,不過是元家與許家多年來的舊時約定罷了。」

    縱然沒有這所謂約定在,這般關頭城中燃了煙火,許家軍定然也會使人前來察看。

    畢竟明日就要被攻城,此時突然放煙花,那不是有病嗎?

    而他所說的與許家軍之間並無聯繫,也非假話。

    許家起事,他事先並不知情。

    但最後一次去往京城時,姑娘曾單獨交待過他一句,若來日元家有麻煩,必要及時傳信於許家——

    他彼時隱隱有所預感,但並不確定。

    現下想來,所指應當便是今日了……

    而許家軍選擇先占下臨元,所存心思中,未必就沒有想要保住元氏一族的思慮……

    元氏與許家,多年前曾是相互扶持成就。而前老東家去世之前選擇散去大半產業生意,又替他取字為隱之,交待元氏族人明面上不可與許家走得過近,此中細想想,亦是用心良苦。

    而今看來,叔公這份用心,也並不曾被辜負。

    聽著這句解釋,范知府心情複雜地點頭。

    他怎麼就沒有一門像鎮國公府這樣的親戚呢?

    馬車一路向城門的方向飛奔駛去。

    待元德志和老梁押著范知府上了城樓時,夜色中果然有點點火把光亮,隨著馬蹄聲從許家軍軍營的方向排山倒海般湧來。

    單聽馬蹄聲之渾厚,便可知絕非是一小隊人馬前來察看情況。

    為首者是一雙年輕的臉龐。

    二人披甲坐於馬上,秦五伴在一側。

    大軍壓至城下,無數火把為夜風鼓動,火光映著兵馬寒甲長槍,在城牆之上投下的黑影也涌動著,如巨獸正試圖張開大口,好似下一刻便會將這座城池吞入腹中。

    許明意與吳恙皆看向了城樓上方。

    火把映照下,許明意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是元家表舅——

    再看一眼被控制住的那人,她雖未見過,但看其身上的官袍也可猜出身份來了。

    「是臨元知府,范應。」吳恙說道。

    許明意點頭。

    表舅倒是將她和吳恙原準備做的事情給辦妥了。

    不過……她瞧著這陣勢,怎不像是表舅一人之功呢?

    表舅身邊雖有不少人,但到底警惕性不夠,若有準頭好的弓箭手潛在暗處,救下范知府應也不成問題。

    總不能范知府被劫持這件事……實則是眾望所歸?

    「當心有詐。」吳恙也覺出了幾分異樣,出聲提醒道。

    如此局面,加之城中又有他們的眼線在,縱然對方使詐的可能性不大,但亦需十分小心。

    秦五已命人豎起了盾牌。

    「范知府可是考慮好了!」秦五沖城樓上的人高聲問。

    「本官……唔唔唔……」范知府剛開口,便被老梁緊緊捂住了嘴巴。

    他不知道對方這是在做戲,他只知道當對方不肯配合時還是閉嘴來得好。

    「范兄,事已至此,你且還是下令開了這城門吧!」元德志勸道:「你縱再如何固執,結果亦不可能會有改變,又何必堅持要螳臂擋車!」

    范知府不能說話,卻依舊神情堅決地搖頭。

    元德志見狀也不願再多言,向眾守城士兵高聲道:「開城門!否則便殺了范應!」

    橫在范知府脖頸前的果刀已換成長刀,於夜色中裹著寒光。

    大軍逼到眼前,知府大人又被挾持,眾守城士兵間已無半分士氣可言。

    聽得這聲要求,俱是心思動搖不定。

    誰心裡都清楚,這一戰他們對上許家軍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當然,身為守城士兵,若為拼一口氣,死戰到底的先例也不是沒有的。

    可那必須得以悲憤作為前提化為力量——現下也沒這氣氛啊!

    許家軍說了,進城不會傷及一草一木,肯一連等上這麼多日都未強攻這便是實打實的誠意,任誰都看在眼中的!

    人家既不搶,也不殺,更非異族。

    偏偏當今朝廷又不得人心,而大慶建朝不過一代,提起救世英雄許多人頭一個想到的還是鎮國公和許家軍,縱是年輕些的,對此那也並非就毫無情懷——自幼家裡就掛著鎮國公的像呢,防賊驅邪又能止小兒啼哭,堪稱一像多用,萬能得很!

    如此這般,他們也實在是悲憤不起來,這拼死一搏的情緒根本就調動不了啊!

    是以,當下這局面也就怪微妙的……

    正當此時,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大人,您若當真出了事,臨元城也一樣保不住的!」

    范知府聽出了這道聲音——這是他的心腹肖望。

    「大人一腔忠正,半生清名容不得大人松此口,那這惡人便由肖望來當!」這聲音堅定有力,帶著犧牲自我的力量,凝聲道:「知府令牌在此,開城門!」

    范知府聽得眉頭一跳。

    做惡人就做惡人,這小子當眾還自報名字算怎麼回事!

    這真的不是想藉機在許家軍面前留下個好印象嗎?

    好傢夥,尋常人還猶豫著城門要不要開,聰明人卻已經把後路給鋪起來了!

    日後不成大器簡直說不過去!

    守城門的幾名士兵顯然動搖了。

    誰都知道,相比於一塊知府令牌,真正活著的知府就在城樓之上,更該聽從哪一個顯而易見——

    可當下這局面,說白了不過是需要人推一把而已。

    其中一名士兵握起了鎖鏈。

    而這時,城樓之上有一道固執的聲音響起:「不能開!絕不能放這些亂臣賊子進城!」

    這是一名弓弩手。

    「咻咻咻!」

    此人說話間,扳動弩機,數支冷箭頓時飛出。

    范知府看得赫然瞪大了雙眼——還真是哪裡都有想不開的人!

    所謂忠於朝廷,一腔忠心,卻也要分時候,此時非要逆勢而為,那不是害人害己嗎!

    若許家軍因此被激怒,局面被打亂,那他今晚的努力便要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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