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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熱鬧

    許明意手上動作一頓,而後神色如常地打起轎簾下了轎。

    她看向立在七八步開外的少女,垂眸福身:「見過公主殿下。」

    永嘉公主倨傲的眼神由上至下地將站在轎前的人打量了一遍。

    只見其一雙眉眼尤為穠麗,瓊鼻菱唇,如雲鴉發襯得面孔愈發白皙精緻,偏偏身姿高挑亭亭如正綻開的一朵青荷,有著與那嬌艷長相頗為矛盾的堅韌從容之感。

    而這兩種氣質雜糅一處,反倒……

    反倒叫人覺得愈發不順眼!

    永嘉公主不覺間握緊了半掩於袖中的手指。

    先前還不曾如何覺得,當下用了心仔細瞧著,才發現面前之人竟是如何看如何礙眼——什麼心繫天下,救百姓於水火的巾幗英雄……依她看,分明就是生了一副狐媚相!

    若不然,又怎會勾得兄長一顆心都附在了她的身上!

    一陣涼涼清風掃過耳際,永嘉公主唇齒間忽然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意:「倒不知這是哪家的小姐?怎也不知報上家門姓氏的?」

    許明意微微抬起眼睛,面色平靜地看向對方。

    這小姑娘倒是很有些意思,竟在這兒裝作不認得她。

    為何篤定是裝出來的?

    ——雖說在其被封為公主之後,二人的確沒有正式見過,可早在對方去年入京參加太后壽宴時,便已經碰過面了,甚至在禮部尚書府的花會上對方還曾尋她說過話。

    不說旁的,好歹她這張臉還是足以叫人過目不忘的吧?

    許姑娘對自己的臉一貫極有信心。

    更何況,面前小姑娘的演技到底也不算十分高明。

    不過,小姑娘家的,攀比心重些,出於古怪的虛榮心而動些小心思以顯得自己足夠高貴,倒也還算常見——畢竟誰的腦子還沒進過點兒水呢,她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

    許明意很隨和地想著,也並無半分惱怒:「臣女姓許,家祖乃是東陽王。」

    永嘉公主悠悠地道:「我說呢,原來是東陽王府啊,怪不得呢。」

    說著,語氣微涼了幾分:「近來總是聽聞,許家自封王之後,在這京中可謂風頭無兩,無人可比,今日見了許姑娘才知傳言非虛。」

    許明意笑了笑,很平靜地問:「倒不知公主此言何意,莫非臣女臉上竟寫著『風頭』二字不成?」

    永嘉公主嗤笑一聲:「可不就是明晃晃地寫著了麼,否則怎見了本宮,卻並不曾跪拜呢?」

    跪拜?

    許明意看著杏眼微微上揚的少女。

    倒也不是不能。

    對方是當今公主,她如今的身份行跪拜禮是在規矩之中。

    可當下非是什麼要緊場合,便是方才一行宮娥內監也並非就是行了跪拜大禮的,對方此時當眾責備她不曾跪拜,還特意提及她許家如今風頭過盛,仿佛她若不跪便是證實了許家恃寵而驕目中無人——

    這顯然是在存心刁難。

    若這還是虛榮心作祟的話,那可就不怎麼可愛了。

    不可愛的孩子,她一貫是不會讓著的。

    一旁壽康宮裡的掌事宮女飛快地皺了一下眉——公主這是在作何?

    賜婚聖旨已下,許姑娘如今有著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公主這不是存心要讓許姑娘難堪嗎?

    莫非是有什麼過節不成?

    「怎麼,莫非許姑娘覺得本宮當不起你這一跪嗎?」永嘉公主盯著許明意,笑意不達眼底。

    她今日就是要讓對方知道何為尊卑——

    對方再風光又能如何,只要她姓謝,對方便必須要跪她。

    未來太子妃?

    都說了是未來,現下還不是啊。

    況且,日後之事誰能說得准?這太子妃之位會不會換了人坐且是未知呢!

    她來之前也並未仔細盤算過要如何做——只是心底的繁雜情緒讓她的一切言行皆在被情緒牽動著,仿佛此時唯有壓對方一頭,方能證明得了自己才是最為尊貴優越的那一個,如此才可勉強安撫住內心翻騰著的妒意。

    許明意答道:「公主按說是當得起的。」

    按說?

    永嘉公主皺了下眉。

    只聽對方語氣很閒適也很和氣地道:「可我今日身體不適,實在是不想跪。不如待哪日我想跪了,再補給公主可好?」

    這是她的真心話來著。

    此行此景,偏是不想跪的。

    永嘉公主氣得笑了一聲,只覺得面前之人過於囂張放肆,正要再說時,只聽得壽康宮掌事宮女的聲音響起,提醒道:「公主許是不知,此前陛下曾有聖諭特允,東陽王與許姑娘不必行跪拜禮,另賜內宮乘轎騎馬之制。」

    此等特允,早有定南王為先例,而東陽王尚是鎮國公時便已有不卸兵刃入宮的特權。

    這皆是許家憑自己的本領得來的,所以……許姑娘還真有看心情跪拜的權力,這且是相對委婉,給公主的無知留足體面的說法了。

    「……」永嘉公主聞言面色凝滯片刻,便是一陣紅白交加。

    父皇竟縱容許家人至此?!

    再看向那一臉平靜的女孩子,與注視著她的壽康宮掌事宮女,永嘉公主只覺得面上一陣火辣辣的燒灼感。

    許明意也懶得主動出言幫她搭台階,只道:「不敢讓太后娘娘久等,我便先行一步了。」

    壽康宮就在眼前,她便也不再乘轎。

    永嘉公主在原處咬了咬後牙,既有些惱自己砸了自己的腳,又覺得對方不以為意的態度太過目中無人。

    「公主,咱們……可要回去嗎?」見許明意一行人走遠了,一名侍女遂拿密州話低聲問道。

    「回去哪裡!」永嘉公主轉頭瞪了那侍女一眼。

    她明擺著是往壽康宮來的,若此時回去,豈不更叫那許明意得意了去!

    那些看著她出了丑的宮人們也定要笑話她落荒而逃!

    永嘉公主扭身便往壽康宮的方向而去。

    「……你這丫頭可算是過來了,快來哀家這兒坐!一早便讓她們做了些你喜歡吃的點心,有棗泥酥餅,蜜汁糕……」

    「各樣嘗些,甭吃多了,咱們待會兒便該用午膳了。走時再帶些回去給世子夫人……」

    「春白,你去搗一壺擂茶來,記得多放些香蘇進去,免得這丫頭點心吃膩了再沒了胃口用午膳!」

    太后笑著交待道。

    被喚作春白的嬤嬤應下來,含笑出了內殿,正遇到來至簾櫳旁的永嘉公主。

    春白嬤嬤福身行禮。

    永嘉公主儘量和緩臉色向她點頭。

    心中卻如同生了刺一般。

    春白嬤嬤是壽康宮中的老人兒了,如今掌管著整座壽康宮,她平日見了也要客氣三分,可皇祖母此時卻使其去給許明意擂茶?

    她以往甚至不知春白嬤嬤擅擂茶……

    此時已有宮娥入內通傳。

    「桑兒也過來了?」太后笑著道:「快叫人進來。」

    也過來了?

    許明意細品了品這話中之意。

    所以說,永嘉公主乃是不請自來。

    而此時臨近正午,也不該是請安的時辰。

    且偏偏不早一刻,不晚一步,「恰好」就攔住了她的轎子。

    這小姑娘……

    倒是怪捨得在她身上花心思的。

    所以,她方才不跪是對的。

    面對存心想要刁難的人,怎麼做都是無用,倒不如叫自己隨心些,讓對方自個兒生氣去。

    許明意心中有了分辨,面上卻不顯露分毫。

    永嘉公主走了進來行禮,太后便向她招手,邊笑著說道:「桑兒來得正好,這位是東陽王府的許姑娘,你未來嫂嫂,該是見過了?」

    永嘉公主點頭,看向笑微微望著她的許明意,道:「是,方才已是見過了。」

    方才見過了啊?

    那為何不一同進來,還分個先後呢?

    太后臉上笑意不減:「桑兒也坐吧,嘗嘗這些點心,小廚房裡剛起鍋的。」

    永嘉公主應聲「是」,心裡卻在咬牙——特意給旁人準備的點心,她吃來作何?

    太后問了些東陽王府近來之事,從崔氏到許明時,再到天目,都問上了一遍。到底是在臨元城朝夕相處共患難過的,脾性又很相投,免不了是當作自家晚輩來看待了。

    許明意一一答著,挑些家中趣事來說,哄得老人合不攏嘴。

    太后心情愉悅之餘,也沒冷落坐在一旁的永嘉公主,笑著提議道:「皇后獨自在宮中難免枯燥無趣了些,說起來倒是可以多請世子夫人她們進宮,說說話,學學馬吊……」

    她這位兒媳婦終日悶在玉坤宮內,逢人也不說幾句話,而定辰忙於國事也無暇顧及,一個人總這樣悶著,可別再悶出了什麼問題來才好。

    交朋友,打馬吊,多吃糖,這日子還不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是,孫女回頭便轉達給母后。」永嘉公主心中滋味繁雜——太后娘娘是在暗指母后不擅交際,擔不起身為皇后的職責和體面嗎?

    她便知道,母后這副模樣,必然會招來各處不滿……

    入京許久,一緊張便要冒出密州話來,偏偏一見到那些夫人小姐,一日總要緊張上八百回——身為堂堂皇后,真不知她為何總是一副沒有底氣的模樣!

    說得難聽些,仿佛這皇后之位,是她偷來的一般,生怕自己一個不慎便要露餡一樣!

    永嘉公主滿心怒其不爭之感。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有宮娥腳步輕快卻穩重地走了進來通傳。

    永嘉公主聞聲心神一振。

    「阿淵?」太后捧著一碗擂茶,笑著說道:「終日見不著個人影兒的稀客,今日怎捨得往哀家這兒來了?瞧著忙得無心它事,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嘛……」

    永嘉公主聽得險些忍不住皺眉。

    少年人得了准允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著深青色盤領窄袖長袍,胸前後背與左右肩處各以金線織龍騰圖,玉帶束腰,腳踩玄靴,彎身抬手朝太后行禮。

    「孫兒見過皇祖母。」

    太后笑著抬手示意,身形挺拔的少年人便直起身來,許明意與永嘉公主也已起身,向他福身行禮。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永嘉見過兄長。」

    永嘉公主心下有些緊張。

    自那日太子府中一見之後,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兄長。

    然而視線中,卻見他面色如常地點頭,不見絲毫異樣。

    她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兄長並未將那日之事真正放在心上,大約是消氣了。

    然而下一瞬,在她悄悄投去的視線中,卻見他望向了太后身側之人,面上浮現了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一雙總含著疏離的眉眼如星辰在夜幕之上鋪陳開來,使得夜色冷寂盡消。

    第一次……

    永嘉公主抿直了嘴角。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兄長這樣笑。

    「你來得倒巧,正要擺膳呢,這是聞著飯香來了……」太后笑道:「那便加雙碗箸,我這壽康宮旁的沒有,餵飽你們這群猴兒還是夠的。」

    吳恙笑著應道:「是,那孫兒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依太后之意,左右沒有外人在,圖個自家人熱鬧,便未有分席。

    四人圍坐,共用午膳。

    膳間,謝無恙夾了擺在自己面前的魚肉,專挑了魚腹處,抬手送到了許明意碗中,道:「嘗嘗這清蒸桂花魚,應當正合你胃口。」

    許明意嘗了嘗,笑著點頭:「嗯,好吃。」

    謝無恙便笑著又替她撥了一塊兒,直是搶了布菜宮女的差事。

    永嘉公主半點胃口皆無。

    還沒成親呢,竟如此不避嫌!

    且還當著皇祖母的面——

    想著長輩必會覺得不妥,永嘉公主便看向太后,卻見老人笑得眼睛都要沒了,嘴也要合不攏,好似吃了最喜歡的松仁糖一般。

    「好吃便常來。」太后笑著道:「魚每日都有的。」

    孩子吃魚,她吃糖,多好!

    一餐飯吃得極融洽愉悅,至少表面如此。

    幾人剛放下碗筷之際,忽聽殿外傳來宮人的高唱聲:「皇上駕到——」

    隨著聲聲高唱,很快便有一道明黃色的高大身影走了進來。

    謝無恙幾人起身行禮。

    太后道:「你來得晚了。」

    昭真帝看了眼飯桌,滿面笑意道:「兒子已用罷了,特來看看母后。」

    太后掃了兒子一眼——這個時辰來看她?根本是看兒子兒媳都在,巴巴地跑來湊熱鬧。

    昭真帝對自家母后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來。

    倆孩子單獨在一處時,他肯定不來礙眼,可這不是還有母后在麼,也就不多他一個了。

    成日累死累活處理國事,不就靠著家裡這點兒熱鬧氣撐著嗎?

    昭真帝很放鬆地在羅漢床上坐下,宮人很快撤下飯桌,捧來熱茶。

    昭真帝端著茶盞,有些嘮叨地說了一通家常,又提到了十日後的秋狩。

    「……到時昭昭也一道去。」他笑著道:「說不定還能得個頭籌!」

    叫那些大臣們都見識見識他兒媳婦的厲害!

    許明意笑著應下來。

    「父皇,我也想去!」永嘉公主在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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