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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 回來了

    「……」吳然聽得心中滋味複雜。

    他註定無法對二叔的經歷感同身受,亦不知如何定論對錯,更不能說錯全在二叔……

    但他似乎聽懂了一點:「所以,這些年來二叔表面再如何無心地位權勢,實則心中卻一直惦念著家主之位是嗎。」

    「家主之位?」吳景令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一般,嗤笑了一聲,語氣里有些一絲漫不經心的不屑與傲慢:「這是你父親的,也是你的,二叔可從來不會覬覦旁人的東西。」

    吳然攥緊了手指:「那二叔究竟想要什麼?二叔所行全然不顧吳家後路與興衰,難道就只是為了報復吳家這些所謂陳腐不公的家規與族人嗎?暗中取走的那些銀子,不知二叔又打算作何用途!」

    直覺告訴他,二叔要做的事情、已做過的事情,恐怕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這些……

    「二叔想要什麼,日後你都會親眼看到的。」吳景令緩緩站起了身,細綢素服隨他起身的動作垂下:「至於吳家,走向衰落乃是其必經之路。只是在那之前,二叔尚要同你借它拿來一用……」

    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用吳家去完成。

    此時,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短暫的混亂掙扎聲。

    「你們想做什麼!」

    「公子……!」

    吳然猛地轉身看向房門的方向。

    定是他帶來的人……被二叔院中的人制住了!

    他看著起身走來的人,紅著眼眶道:「二叔喚我來此,從一開始便是存了讓侄兒有來無回的打算——」

    「是。」吳景令很坦然地點了頭:「阿章還是太年幼了,你為心中不平而來,難道就不曾想過後果嗎?今日若不是二叔,而是旁人,你便真真正正是要命喪於此了……」

    說話間,已要來至男孩子面前,於兩步遠處停下腳步,眼底有著矛盾的憐憫:「死的人已經太多了,二叔無意再傷你性命……你只需在人前消失一段時間,待二叔將一應之事辦妥,便自會將吳家送還給你。」

    只是,到那時吳家是個什麼模樣,他便不好保證了。

    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吳景令斂去眉眼間複雜的憐憫之色,掃了一眼男孩子手中信箋,拂了拂衣袖,道:「你既截下了密信,為表誠意,二叔便少不得要親自出城去同欽差詳談一二了……你就呆在此處,等二叔回來罷。」

    言罷,便轉了身而去。

    將不會有人知曉阿章今日曾來過這裡。

    縱有質疑之聲,也將悉數消失。

    書房的門被僕從從外面打開,一陣涼風順勢灌入房中。

    吳然倏地抬起頭來,朝那背影定聲問道:「祖父和父親母親,還有二哥……當真是為當今朝廷所害嗎?!」

    何為——「死的人已經太多了,二叔無意『再』傷你性命」?!

    吳景令腳下一頓,背影如被定住。

    吳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總覺得下一刻便能聽到肯定的答案。

    可吳景令始終沒有回答。

    縱是如此,卻也已叫男孩子幾乎渾身僵硬冰冷。

    這是默認了嗎……

    沒有勇氣同他直面承認弒父弒兄之舉嗎?!

    他想到了也接受了二叔面對家主之位而動了趁亂爭權的心思……

    但他根本沒有想過、也根本不敢想——從一開始祖父他們在龍棲山出事,會不會根本就是二叔所為?!

    是,祖父和父親母親二哥當下只是假死……

    可若祖父他們不曾逃過,一切都不慎成真了呢?!

    ——那便是二叔殺了他們!

    這是他的祖父,他的父親母親,他的二哥……

    可難道就不是二叔的親生父親,二叔的兄嫂,二叔在眼前看著長大的親侄了嗎?!

    究竟是怎樣的籌碼,才能叫二叔下得了這般狠心?

    他竟覺全然無法可想……

    他不知這世上有什麼籌碼能抵得過家人的性命,能叫一個人變得根本不再像人!

    見那道身影已跨出門檻去,男孩子驀地回神,快步往前追出去:「二叔非要堅持走到無法回頭的那一步嗎!」

    他還要往前追,卻已被兩名近隨攔在了門內。

    吳景令已下了石階,腳步略緩,看向陰雲攢動的天幕。

    回頭?

    他哪裡還有什麼回頭的可能。

    他也從未想過要回頭。

    同朝廷議和,自非他本意,而若說這世上他最怨恨最鄙夷的是什麼,生他而又不肯予他公平的吳家倒只能勉強排在第二……

    他最恨的,是這大慶朝廷!

    但當下時機未至,需要部署籌謀之處還有許多,他只能暫時同這些蠢貨們先周旋一二,以換取更有利的條件。

    而終有一日,他會將整個大慶都踩在腳下,親手撕下他們虛偽貪婪而無能的嘴臉,以還這天地世間之朗朗清明!

    吳景令眼底有著一瞬即逝的狂熱,遂收回視線,大步往前走去。

    然而此時,王府上空忽有數道焰火升空炸開之音響起。

    吳景令微微皺眉。

    這是吳家拿來報信的信號焰火——

    他轉回身,看向依舊被阻在書房門內的男孩子:「原來阿章竟是有備而來……」

    說著,卻又笑了一聲:「但又有何用。」

    他也不做無準備之事,如今王府各處乃至族中都換有他的人手在,單憑一個九歲的孩子,還妄想能翻出什麼波瀾來?

    隨著信號聲響,一陣腳步聲在朝著松清院極快地靠近著。

    一行十餘人,被吳景令的人攔在了院外,爭執聲嘈雜。

    「不可無禮。」吳景令信步而來,示意隨從們不必相攔。

    一見著他,殷管事立時便肅容問道:「敢問二老爺,四公子何在!」

    「殷管事!」隱有一道男孩子的喊聲自院內傳出。

    殷管事遂放下心來。

    「殷管事竟親自尋來了。」吳景令笑了笑,繼而看向殷管事身側那著長衫的銀髮老人,頗為訝然道:「甄先生也來了,景令真是有失遠迎——」

    見他並不答話,甄先生沉下了面色:「二老爺果真是有篡權之心不成!」

    「若是沒有,豈不才叫先生失望?」吳景令微微一笑,道:「不得不說,先生果然慧眼。」

    被這兩句話一激,甄先生蒼老下耷的面頰微顫:「……分明是有才智者,卻為何偏不肯用在正道之上!竟是非要自毀,執意要做家賊嗎!」

    「家賊?」吳景令聽得笑了一聲:「先生這可就看錯了……」

    旋即,抬袖做了個請的手勢:「景令尚有要事在身,先生和殷管事既來了,便還請上座等候,恰巧正是用人之際,日後諸事還少不得需請教二位。」

    「你……」對手溫煦有禮,端是別樣地厚顏無恥,甄先生一把年紀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你竟敢盡數拘禁我等不成!」

    竟敢?

    吳景令依舊笑著。

    為何不敢。

    莫非庶子生來身上便縛有枷鎖,就該什麼都不敢做麼?

    可惜啊,他不是。

    他的身份,從來都不是所謂吳家庶子。

    見四下湧出數十名佩刀近隨。朝自己和甄先生團團圍來,一直格外平靜的殷管事仍不見慌亂,只看著吳景令,緩聲道:「敗局已定,二老爺還是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吳景令好笑地看著他:「殷管事有得是時間來慢慢看清局面。」

    而他當下並無心思同這些不識趣的人閒談。

    「代我好生招待著二位。」

    吳景令交待了一句,便帶著兩名隨從出了院門。

    然而局面卻不允許他就此離去,不過剛走出數步,便聽得有異常整齊快速的腳步聲在朝著此處靠攏而來。

    吳景令有些沒耐心了。

    他掃向殷管事,冷笑著道:「看來殷管事今日是存心想讓我在府中立威了——」

    他本想容後處置這些瑣事的,偏偏這些人急於求死。

    他看了一眼身側的近隨。

    那近隨會意,快步而去。

    而此時那行來人也已近了跟前,吳景令看去,微微有些意外。

    來人皆著兵服,並非是王府隨從護院與侍衛,而是吳家駐紮在城外的親兵……為首者乃是軍營中威望甚重的副將高吟!

    「將此處圍起來!」高吟無半句廢話,剛一駐足,掃了一眼四下情形,便肅容吩咐道。

    「慢著!」吳景令抬手打斷他的交待,看向那四十歲上下、周身氣勢冷冽的副將,質問道:「敢問高副將為何無召擅自帶兵離營入王府?此舉視軍規於何在!」

    此人亦是他接下來打算收服的對象之一,他的部署是先從王府和吳氏族中開始滲透,若到時族中大勢已定,料想這些軍營眾人也斷不敢不識抬舉——

    可現下此人竟敢無召入城,且來得如此迅速,竟像是早有準備……

    這就極反常了!

    見高吟看了一眼殷管事,吳景令冷笑著道:「殷管事倒是好大的本領,竟能於此等關頭,以管事身份越俎代庖到這般地步!我倒是想問高副將一句,爾等究竟是忠於我吳家,還是王府中區區一名管事?!」

    高吟面不改色:「高某等人,只忠於吳氏家主——」

    「呵。」吳景令負手笑了一聲。

    「好一句只忠於吳氏家主。」

    所以,這是替他家阿章「清君側」來了?

    「如此吳某倒要提醒高副將一句。」他看著高吟,道:「如今既未行立家主大禮,便說明族中尚未真正議定下一任家主人選——高副將於此時急著入府,莫不是也想於立家主之事上橫插上一腳,指點一二嗎?」

    選立家主,乃是吳氏一族家事,古往今來便是連皇室也無權干涉,更不必提是區區一個軍營副將。

    高吟若敢應下這句,便可視同有僭越犯上之心。

    這罪名便重了。

    若不應,自該識趣離去。

    高吟自不可能會應——

    他甚至根本沒有接話,只是帶著兵士們側身避讓至一側,無聲讓出了一條道來。

    這個動作讓吳景令心底陡然生出極不妙的預感來。

    他幾乎是於一瞬之間繃直了身軀,抬眼往眾人讓道的前方看去。

    他喜好花木扶疏之態,縱情山水之感,是以出了松清院便可見滿目野趣天成,有草木假山相掩映,荷塘窄溪蜿蜒,碎石小徑通幽。

    此時,在那曲徑深處,現出了一行人影……

    而縱然當下只是隱隱一瞥,卻已令吳景令通身僵住,面上血色盡褪。

    面孔冷肅的老人著深灰長衫,身側有一名身形頎長挺拔、著鴉青長袍的少年相隨。

    「父親……」吳景令有些怔怔地開口,聲音低如自語。

    「王爺。」高吟迎上前行禮:「世子爺,世孫。」

    「……」那些原本扣押著殷管事與甄先生的近隨見狀皆是大驚!

    王爺和世子世孫不是已經死了,且都埋了嗎!

    怎麼竟又都回來了?!

    且這青天白日的,顯然是人不是鬼!

    而這個時候,於他們而言,見到了活人可比見鬼要可怕得多……活人是要同他們算帳的!

    所以,方才那報信的焰火……

    真正要來的不是殷管事,也不是高副將……

    而是王爺!

    被老人那道平靜而滿含威壓的視線掃過,四下人心皆惶惶動搖了起來。

    「……王爺!您還活著!您回來了!」甄先生激動得冒了眼淚,老當益壯一把掙脫了那兩名近隨的鉗制,快步朝定南王奔去,看架勢就差直接撲到自家王爺懷裡去了。

    而待站到了自家王爺身側,不忘瞪了殷管事一眼。

    他就說殷管事怎能來得如此冷靜,相較之下他一把年紀顯得如此修為不夠,合著對方是早早知道了王爺健在的內情!

    可他一個教書的哪裡知道這些?

    他只會心疼王爺罷了!

    甄先生滿眼慶幸歡喜地看著平安歸來的定南王,一顆心落定了下來。

    吳恙已吩咐眾兵士將吳景令的人悉數拿下。

    方才那名前去召集人手的吳景令近隨,剛帶人折返回來,還未來得及辨明情況,便也被當場制住。

    雖是事出突然,一片混亂,然而其中反抗者卻甚少。

    家主已死,他們或為利益或為其它考量而倒戈,但都清楚此番跟隨吳景令成事,必然靠得是當下吳家這人心四散的局面優勢,說白了是同趁虛而入、渾水摸魚無異——

    可當下,家主沒死,且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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