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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 「救駕之功」

    「父親……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因擔心心上人而一夜未睡的紀婉悠,此時的腦子是有些混沌的。

    「他這是嫌棄咱們紀家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了。」紀修眼神冷冷地說道:「甚至從一開始,恐怕就存了拿我來當墊腳石的心思!」

    替他出謀劃策,屢次向皇上獻計……實則也是在變相地告訴皇上,他府中多了一位能人!

    他昨夜才突然想通這一點!

    ——而當這位能人出現在皇上面前時,又有了救駕之功,結果會是如何,已是猜也不必去猜了。

    「父親,占公子決不是那樣的人。」紀婉悠搖著頭道:「即便占公子此番確有謀算在,但他並非無情無義之人,他曾同女兒說起過,他一直十分感激父親當初的收留與賞識……」

    總而言之,她是相信占公子的。

    他做事一貫有自己的打算,況且,他也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去留和日後的路該怎麼走——

    至於父親口中說的,拿他們紀家當墊腳石,那是絕不可能的!

    看著女兒對心上人深信不疑的模樣,紀修無奈道:「婉兒,你這是被自己的心意給蒙蔽住眼睛了……你既明知他心機深重,又為何偏偏不願相信自己也在他的算計之中?偏偏就篤定自己是例外?」

    「父親,女兒不是三歲孩子,能夠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自幼便得以事事自己做主的女孩子主見極強,語氣里透出固執來:「女兒相信自己的判斷。」

    聽著這些,紀修只覺得昨日鎮國公踹過的胸口更疼了,正要再往下說時,忽有叩門聲傳入耳中。

    「老爺。」一名僕從隔著門稟道:「臨福堂里方才傳來了消息,說是人已經醒了!」

    占公子醒了?!

    紀婉悠神情一喜。

    紀修已經站起了身來,眼底噙著冷笑。

    他府上的幕僚醒了,他當然要去看一看。

    「父親,您帶女兒一同過去吧。」紀婉悠抓住紀修一隻衣袖,商議著道:「占公子是咱們府上的人,此時他死裡逃生轉醒過來,女兒與您一起去看看,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且臨福堂乃皇上居所,並無太多外人出入,想來也不會惹出什麼風言風語的。」

    猶豫著看了女兒片刻,紀修最終還是點了頭。

    看看也好。

    看看對方接下來究竟會怎麼演——

    若能從中看清些什麼,說不定也就能慢慢死心了。

    父女二人立即往臨福堂去了。

    臨福堂暖閣內,受傷的男子正靠在床頭,神情複雜地思索著什麼。

    因方才強撐著要起身向皇帝行禮,而牽動了肩上傷口的緣故,此時男子的臉色顯得尤為蒼白。

    鄭太醫在一旁繼續問著話:「……可是都記起來了?」

    這年輕人醒來後的反應十分奇怪,他問了才知原來此人於大半年前竟因落水而患了失憶症,忘記了落水之前的事情,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而經過昨夜受傷昏迷之後,方才醒來,竟有了記憶復甦的跡象。

    「大致都想起來了……」年輕男子有些怔怔地答道。

    坐在椅中的慶明帝有些稀奇地道:「這失憶之症,倒也果真玄妙。」

    鄭太醫接話道:「正是,此等病症無藥可醫,然而在外力刺激之下,確實有痊癒的可能。」

    慶明帝含笑點頭。

    照此說來,或許說不定哪一日,敬容的記憶也會恢復……

    但那也是他樂見的。

    他很好奇敬容恢復記憶之後,若是記起遺詔之事,會以何種驚慌失措的模樣來面對他這個皇兄。

    「你與朕之間也確實緣分不淺。」慶明帝看著臉色虛弱的年輕人,笑著道:「你救了朕,卻也因此機緣巧合地醫好了失憶症——」

    對於有用的人,他並不吝嗇於將對方稱之為救了自己的人。

    剛行至暖閣外的紀修隱約聽到這句話,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什麼症?

    失憶症?

    「陛下,紀大人和紀姑娘過來了。」內監入內通傳道。

    「宣進來吧。」慶明帝喝了口茶,心情似乎頗好。

    紀修父女入得閣中行禮罷,便看向了床上的占雲竹。

    「紀大人……」占雲竹的語氣稍有些遲緩,「紀姑娘。」

    紀婉悠眼睛紅紅地向他微一點頭,並沒有急著多說什麼。

    慶明帝看向紀修:「紀愛卿,聽說你府上的這位文客,當初是落水昏迷後為你所救收留,且患了失憶之症,全然忘記了從前之事——」

    紀修聽得愣住。

    ……皇上口中所說到的這些事情,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且失憶之症?

    紀修看向靠在床頭的年輕人。

    這麼會編,若是改去寫話本子,倒也是不必為生計發愁的。

    而當下這局面,是要逼著他跟著一起演?

    他就是來看戲的,怎麼還拉他上台了!

    紀修在心底罵了句娘。

    事到如今,竟還要利用他來演戲,這是真把他當傻子看待了!

    紀修正要開口時,卻聽得身邊的女兒先自己一步說道:「回陛下,確有此事,臣女也是知道的。父親為此也尋過許多郎中替這位公子診看,只是皆不見什麼成效。」

    說話時,她的視線一直都在占雲竹身上。

    她想告訴占公子——無論他想做什麼,她都會站在他身邊幫他一起完成。

    她就是同他最默契的、也是最適合他的那個人。

    見女兒搶著接過了戲本子,紀修在心底重重地嘆了口氣,也只能道:「回陛下,確實如此。」

    「所幸現下人已經痊癒了。」慶明帝笑著說道:「朕方才還說,這年輕人同朕緣分不淺——」

    紀修勉強做出意外的神態:「痊癒了?」

    不得不說,這種揣著一肚子氣,聽著皇上要搶人的鋪墊之言,還得陪著一起演戲的感覺,甚至比昨日被鎮國公打的時候還要糟糕。

    「是,在下已經都記起來了。」占雲竹抬手向紀修的方向施禮,語氣沙啞誠懇地道:「這段時日,多謝紀大人和紀姑娘的照料,在下感激不盡。」

    「都記起來了?呵呵,如此自是再好不過了。」紀修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慶明帝含笑點頭。

    他倒是從未見過如此樸實無華的演技。

    但皆心知肚明的事情,只需過得去即可,也不必過分要求什麼。

    「那公子可記起自己原本的身份來歷了?」相較之下,紀婉悠的演法便真實可信得多了。

    「朕也正想問。」慶明帝看向占雲竹,笑著道:「朕看你談吐不俗,必是自幼飽讀詩書,想必多半該是書香門第出身——」

    「草民愧不敢當……」占雲竹將眼睛垂下,卻仿佛仍舊掩蓋不住刻入骨中的羞慚之意,「草民乃罪人之子,草民的父親,正是前吏部郎中占潛。」

    慶明帝似有些意外。

    「占潛?」他微微擰眉思索著道:「夏晗那件案子?」

    「正是……」年輕人聲音低而慚愧。

    「那你便是占家公子占雲竹了?」慶明帝道:「朕也曾聽說過你的事情,當初你投河之事,可是惹起了一番不小的轟動。」

    年輕人面上現出一絲苦澀笑意:「當初確是草民行事衝動了。」

    慶明帝嘆息一聲:「據說你早便考取了秀才功名,是京中小有名氣的才子人物,自幼便被許先生收作弟子。當初又敢站出來指認真相,可見人品純直不阿,彼時怎就生出了輕生的念頭?若當真丟了性命,豈不可惜?」

    「當初家父犯下如此罪責,草民自認已是無顏面對世人與受害之人,只想將真相言明後,以死替家父謝罪……誰知天不遂人願,草民投河而未死,且被紀尚書收留至今。」

    說到此處,年輕男子眼底浮現出落寞之色:「且草民自幼讀書,意在能夠有機會報效朝廷,此想落空,便覺即便苟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罷了。」

    「此言差矣。」慶明帝道:「身負才學,何愁沒有施展之日?貿然輕生,未免太過草率。」

    「陛下提點的是。」

    「懷才卻恐無施展之地,你的心境朕自也能夠明白——」

    慶明帝含笑道:「朕亦是愛才之人,此番你又有救駕之功,作為嘉賞,朕打算破例讓你入中書省,任中書舍人一職,不知你可願意?」

    「這……」占雲竹神色惶恐,抬手長施一禮,道:「陛下恩賞,草民感激不盡,只是草民乃罪人之後,恐怕不堪擔任此職……」

    「如何不堪擔任?」慶明帝正色道:「你此番有救駕之功,區區中書舍人不過七品而已,誰敢置喙半句?」

    隨後又道:「且自古以來,以才取人之先例比比皆是,你貫有才名在,當初投河之舉,引得許多文人扼腕,乃至為之作賦……朕此番破例讓你入中書省,亦是對天下士子的勉勵,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陛下思慮周全長遠,是草民目光狹隘了……」占雲竹說話間,神色猶豫著,看向了紀修的方向。

    紀修又在心底罵了句娘。

    心裡巴不得答應呢,還要裝模作樣讓他來拿主意?

    這是想當婊子還想讓他幫著立牌坊呢!

    先前衝出去救駕的時候,怎麼沒讓他來拿主意?

    「朕倒忘了,這可是紀愛卿的人!」慶明帝似才恍然意識到這一點,笑著看向紀修,玩笑般道:「朕還沒來得及問愛卿可願放人呢,朕可不能做那奪人之美的事情。」

    「陛下言重了。」紀修忙道:「能得陛下賞識,為朝廷出力,乃是有利社稷之舉。相較之下,困於微臣一宅之內,倒是太過屈才了。」

    慶明帝聞言爽朗地笑了兩聲,看向占雲竹:「你這救命恩人都鬆口了,你還有什麼顧慮不成?」

    話音落,床上的年輕人掀離了身上錦被,拿未受傷的那隻手臂撐在床沿邊,支撐著下了床。

    這般稍一動作,傷口作痛之下,額角片刻就沁滿了冷汗。

    紀婉悠看得心中揪緊,下意識地就想要上前去攙扶。

    察覺到女兒的動作,紀修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臂。

    對上父親滿含制止之意的眼神,紀婉悠唯有忍住心中衝動。

    身上披著長衫的年輕人跪了下去,向慶明帝的方向重重叩首,鄭重而聲音微顫地道:「草民跪謝皇恩——」

    慶明帝滿意點頭。

    「快起來吧,尚且有傷在身,養好身子才能談其它。」

    占雲竹應聲「是」,卻堅持著又向紀修行了一禮:「大人恩情,晚輩沒齒難忘。」

    紀修只是在心底冷笑。

    沒齒難忘?

    他現在都想將對方的牙一顆顆敲掉!

    在慶明帝的示意之下,兩名太監上前將人扶起。

    「草民現下已無大礙。」占雲竹未有讓內監扶著自己回榻上,而是道:「臨福堂乃陛下居所,草民厚顏居於此處養傷,著實惶恐,還請陛下准草民回原本的住處歇養。」

    聞得此言,紀修的眉頭飛快地皺了皺。

    這是怎麼個意思?

    竟還要回他院子裡呆著?

    將他利用了個徹徹底底,現下還要讓他的人伺候著養傷?

    紀婉悠的眼睛卻頓時亮起。

    慶明帝點頭道:「如此也好,也省得你不自在。」

    「多謝陛下。」占雲竹猶豫了一瞬後,道:「草民還有一事想求陛下准允……」

    「但說無妨。」

    「草民自患失憶症至今,將自己原本的身份悉數忘卻……待傷勢稍愈,臣想立即趕回家中看望家中母親,還望陛下恩准。」

    紀修聽得險些冷笑出聲。

    在他府上住了這麼久,明知家中母親病得快要不行了,也沒見他提過想回去看看!

    且想回去只管回去就是了,這種事也犯得上求皇上恩准?是去當官,又不是進宮當太監,沒了自由身!

    照這麼說,喝口水放個屁是不是也要去求皇上准允!

    紀修越看越覺得面前這個虛情假意,不惜將身邊一切人和事皆要利用個遍的年輕人心機過分深沉。

    而他此時才意識到,從當初向官府揭發夏晗,再有之後的投河之舉……此人便已經在為了翻身之日做鋪墊了!

    撇清了嫌疑,又有了美名,可謂提早掃清了所有障礙隱患……

    什麼衝動投河,無顏苟活……全都是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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