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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天下人都看得到

    就在諸路傳言漫天飛時,慶明帝醒來了。

    「陛下終於醒了……」李吉上前來,縱是滿眼慶幸之色,可心中感受卻十分複雜。

    皇上於此時醒來,倒難說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朕睡了很久?」慶明帝支撐著要起身,卻發覺根本使不上力氣。

    不僅如此,身體各處各節骨頭仿佛火燒般疼痛。

    這疼痛已持續了一段時日,對他而言不算陌生,可此時痛感卻顯然愈發強烈了。

    焦躁感頓時升騰而起。

    李吉忙傾身伸出手將人扶坐起身,使之靠坐在床頭,又取了軟枕墊在其身後。

    「陛下昏睡許久,體力必然不支,奴這便叫人吩咐御膳房備些清補可口的膳食送來。」

    慶明帝皺著眉未說話,算是默許了。

    他此時初醒,腦中尚且還皆是夢中情形。

    他做了一個極晦氣的夢,且那夢境極為真實,便是當下夢醒之後胸口那股鬱結怒氣仍未能散去。

    低聲交待罷了內監之後,李吉很快折返回榻前,捧了一盞溫茶送皇帝面前。

    慶明帝雙手疼痛無力,只能由李吉捧著飲了些。

    吃罷了茶,慶明帝蒼白乾涸的唇稍有了些潤色,開口問李吉:「榮氏那個賤人可招認了沒有?」

    李吉聽得一怔,有些吃驚地微微抬眼看向慶明帝。

    皇上這是……

    「朕做了一個夢,夢中榮氏極不安分……」想到「夢中情形」,慶明帝的臉色便冷了下來,掀了錦被便要試圖下床:「擺駕永福宮,朕親自去見見她!」

    李吉神色微變:……皇上怎麼還在這殘忍的事實中輪迴上了呢?

    且,『極不安分』……

    皇上說得還挺委婉的。

    但由此看來皇上果真是被刺激得不輕,竟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還是說……這是要發瘋的前兆?

    李吉有些心驚地阻止了慶明帝試圖艱難起身的動作,輕聲道:「陛下許是睡得太久,一時還未清醒過來……皇上莫非忘了,榮氏當日便已經死在了永福宮中?」

    慶明帝聞言動作一滯。

    什麼?

    他抓住李吉一隻手臂,寒聲問:「榮氏當真死了?!」

    李吉儘量將聲音放得輕緩,極怕一個不慎再把人真給刺激瘋了:「是……陛下不妨好好想想,不著急。」

    慶明帝的眼神變幻著,呼吸也漸重。

    不是夢……

    榮氏那賤人的確背叛了他!

    那孽種也根本不是他的血脈!

    見他顯然是記起來了,李吉遂在旁勸道:「當日永福宮中之事,奴已悉數收拾妥當,榮氏之死並未有消息泄露出來。那二人既是皆已得到懲罰,陛下不妨消消氣,保重龍體為上。」

    不保重也不行,畢竟這且是醒來後的頭一關,後頭還有好幾關等著呢。

    慶明帝胸中怒氣翻騰,久久無法平息。

    膳食很快送了過來。

    他未像先前那般因一時之怒便不肯進食,縱然毫無胃口,他依然逼著自己吃了些。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絕不能倒下!

    待飯菜撤下之後,李吉適才斟酌著開口請示:「陛下……明御史如今還在祁城,您看……」

    明御史是為同鎮國公談判換回小皇子而去,可鎮國公並不肯見,明御史不願輕易放棄,便暫時在緊鄰臨元的祁城落了腳。

    而現下,小皇子已不再是小皇子,這本就舉步艱辛的談判還要按原計劃進行嗎?

    「接著談……傳朕密旨與明效之,無論如何也要將朕的璋兒帶回!」慶明帝冷笑著道:「他是大慶的皇子,代表著的是朝廷的顏面!」

    這孽種的身世,絕不能傳揚出去!

    既如此,那便是非救不可的,否則許家軍有人質在手,亦會動搖朝廷軍心。

    榮氏那賤人如此輕易便死了,實在難紓他心中怒氣!

    好在還有這個小賤種在……

    是以,當然要『救』……

    非但要「救」,待救回之後,更要「好生善待安撫」!

    大慶的皇子……

    朝廷的顏面……

    李吉聽著這些,臉色極為複雜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您昏迷這五日間,出了許多事。小皇子的身世……如今已幾乎是人盡皆知了……」

    朝廷的顏面已經沒了……

    換句話說——如今皇上頭上是什麼顏色,全天下人都看得到。

    故而他才說,皇上平安醒來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實在難說……

    慶明帝的嘴唇抖了抖,緊緊盯著李吉問:「你說什麼?」

    那孽種的身世——人盡皆知?!

    「現下四處都在傳,小皇子並非陛下親生血脈,這『流言』鋪天蓋地,根本壓制不住……」

    「簡直荒謬!」慶明帝唇色鐵青,渾身皆因震怒而微微戰慄著:「李吉,你就是如此給朕辦事的嗎!」

    永福宮中內的消息怎麼會走漏出去!

    「陛下請先息怒,當心龍體……」

    此事非同小可,他斷不敢隱瞞——但他還特意等到陛下進食後才敢說的,怎麼眼瞧著還是不大能撐得住?

    「朕問你,究竟是怎麼辦的事!」慶明帝驀地拔高了聲音,那雙眼睛仿佛要將李吉千刀萬剮。

    李吉跪身下去。

    垂首道:「陛下明鑑,當日永福宮出事後奴便將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絕無可能會傳出半句風聲去,當下亦無人知曉榮氏已死之事……小皇子身世的消息,並非是由宮中傳出!」

    「那你告訴朕這傳言由何而起?!」

    「據查,是自臨元城附近傳來的……」

    「臨元……」聽著這仿佛長滿了堅刺的兩個字,慶明帝眼中好似要噴出火來:「許啟唯……!」

    「消息傳入京師後,大約是有紫星教的人推波助瀾……」李吉硬著頭皮道:「故而才在短短几日內便傳遍了京城內外。」

    至於為何那麼肯定是紫星教?

    那些突然傳遍大街小巷、異常火爆的童謠、話本子、戲摺子……據朝中幾位大人說,閉著眼睛都能聽出是紫星教一貫的文風!

    說來自從紫星教在京師紮根之後,倒是默默無名地占下了京師文娛的半壁江山……

    而那些戲摺子和話本子,是昨日被送到內閣幾位大人手中的。

    彼時,幾名大臣剛看了個開頭,便多是面露怒色。

    「荒誕!」

    「一派胡言!」

    禮部尚書亦道:「……儘是胡編亂造罷了,不可信!」

    其上私會的細節如此細緻,莫非寫書人躲在榮貴妃和那什麼越家郎君床底下親眼看到了不成!

    這根本就是在編戲文嘛。

    不可信,不可信。

    「此書在城中傳閱極廣……必須要禁!」一名老臣憤然道。

    「是,該禁。」禮部尚書一邊點頭應著,一邊又往下翻了一頁,其上橋段香艷大膽卻又不失嚴謹,果然是紫星教的水準……咳,他倒要看看這編得到底有多離譜!

    禮部尚書板著一張臉皺眉看著,口中邊道:「這紫星教如今是愈發猖獗了,竟敢放出此等謠言……」

    「萬一……不是謠言呢?」內閣大學士余廣思索著低聲道。

    「余大人這是何意?」

    幾名老臣聽得當即變了臉色。

    他們當下只將此事當作謠傳而已,而余廣此言,無疑是帶著他們跳出了這個認知。

    而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

    「不無可能……」新任首輔姓解,今歲已有六十餘,鬚髮皆是花白,說起話來聲音卻依舊穩而有力:「你們莫非忘了陛下此番突發昏迷之事?」

    餘下幾人一對視——那必須不能忘啊,人還在養心殿躺著呢!

    「解閣老的意思是……陛下極有可能正是受了此事的刺激?!」

    「沒錯,那日我曾私下詢問過鄭太醫,據鄭太醫稱,陛下的確是在永福宮中觸發了此症——我本還以為多半是因同榮貴妃談及了小皇子之事,過分憂慮所致……」

    「還有那個李吉……言辭吞吐模糊,倒的確像是在隱瞞忌諱什麼……」

    「這位小皇子自胎中便十分穩當,的確也是少見……」

    本以為是天佑大慶,賜給了他們一個健康的皇子……

    現下看來,或的確也是天意——天意弄人!

    聽著這些,禮部尚書也壓低聲音開了口:「再有一點,諸位大人興許不知……這紫星教就朝廷之事編戲文,歷來也並非全然捏造,而多半是依託事實,加以改編……」

    解首輔聞言掃了一眼他手裡緊握著的話本子。

    能說出這句總結之言來,可見紫星教的作品必然沒少看……

    怕不是個忠實的讀者?

    事實證明,讀者不止一個——

    很快有人附和了禮部尚書之言。

    而愈往下說,眾大臣的臉色便愈複雜……越說越像那麼回事了!

    「可……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皇上難道會不知道?竟半點察覺都沒有?」有大臣皺著眉提出困惑之處。

    但凡是走到了他們這般位置的人,誰會不知皇帝一貫最是多疑?

    幾位大人就此討論了一番。

    包括但不限於皇帝的某種功能是否尚且健全……

    最終,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來。

    皇上固然多疑,但他足夠自信啊!

    便是到現下為止,皇上都還堅持認為自己是位絕世能君呢……

    「此事關乎甚大……必要儘快查實。」解首輔臉色微沉地道。

    據緝事衛排查得出的結果,消息的來源在臨元附近,這固然可以看作是鎮國公拿來動搖大慶人心的手段,但手段背後,此事真假卻同樣重要!

    若果真是假的,救還是不救,救回之後又要如何安置,這些都是大問題……必須要了解真相,方能妥善應對!

    ——這便是昨日發生在內閣的一幕。

    再說此時養心殿內,慶明帝聽聞這則「謠言」在紫星教的作祟下已不可控,險些又要昏厥過去。

    他閉著眼睛靠在軟枕上,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紫星教……又是紫星教!

    還有許啟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在此等關頭放出這個消息,這逆賊顯然是別有用心!

    而不消去想,這個足以叫他這個皇帝及大慶皇室顏面掃地的消息一經傳出,若為有心人所用,必然又將動搖軍心士氣……

    看著皇帝不堪承受的模樣,李吉忍不住想嘆氣。

    誰讓皇上非要醒的呢。

    這一醒,可不就得面對這些?

    要他說,就這麼昏著也挺好的。

    「此事既已傳開,料想解長青他們定不可能毫無應對——」慶明帝強撐著問:「朕昏迷這數日,他們都有何反應舉動?」

    「解首輔等人昨日為此事的確找去了太子殿下面前,欲說動殿下召榮貴妃出面對質真假……」李吉道:「奴聽聞後,便趕了過去,勉強攔下了諸位大人……」

    他被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啊……

    這些個大人們,個個皆是進士出身,裡頭還有倆狀元,罵起人來可謂字字錐心,且花樣百出。

    但慶明帝顯然並不在乎他的感受,甚至也並非如何聽清他後面的那些話——

    「你方才說,他們為此前去請示太子?」慶明帝驀地張開眼睛,轉頭看向李吉。

    「是……先前陛下昏迷遲遲不見醒轉跡象,解首輔等人為固朝局,便令太子殿下監國,代陛下處理政事。」

    「代朕監國?!」慶明帝勃然大怒:「朕還沒死!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李吉聽得頭皮都麻了。

    這嗑嘮的……

    當然知道您沒死,您若死了,還監什麼國呀,那就得是登基了!

    「太子現下在何處!」

    「回陛下,殿下此時應在南書房內同諸位大人議事……」

    南書房……

    議事!

    慶明帝重重冷笑一聲,當即掀了錦被便要下床。

    他動作很急,可偏偏下半身幾乎使不上什麼力氣,如此強行挪動,猛然動作之下,身體失了平衡,便自榻上滾了下來。

    「陛下!」跪在一旁的李吉驚呼一聲,忙地上前。

    「滾開!」

    慶明帝猛地甩開他的手,臉色鐵青著想要憑自身力氣站起來,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李吉看著那細綢中衣下仿佛成了擺設的一雙腿,心底不禁一驚。

    陛下的腿……

    「朕既已轉醒,難道無人傳信給太子嗎?太子為何不來見朕!是不敢?還是覺得朕不該醒來!」

    「立即讓他來見朕!」

    「是,是……」李吉連聲應著,當即吩咐內監去傳話,又暗暗看了一眼皇帝的腿,遂趕緊使人請剛離去不久的太醫速再趕來。

    太子很快便到了。

    一同前來的,還有解首輔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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