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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8 搶出來當兒媳

    而他今日才知,原來自家姑母同許先生之間竟有過那樣一段往事,且之所以未能走到一起,除了局勢弄人之外,竟還同兩家老人賭氣較勁有關……

    感慨之餘,有此等前車之鑑,不由就叫人忍不住更加擔心了。

    見自家祖父未有回來,少年便離了後堂,往院中尋去。

    月色稀薄清冷,亭邊兩株桂樹枝葉上還攢著雨珠在,一陣風來,晶瑩水珠簌簌灑下。

    著深灰氅衣的老人負手而立,背影筆直清瘦,望著一株桂樹的方向似在出神。

    「祖父。」

    吳恙走上前去,先是行禮認了錯:「今日孫兒擅作主張誆祖父來此,還請祖父責罰。」

    老人收回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道:「倘若真要罰你,單憑你近日所為,怕是一條腿也能給你打折了——」

    吳恙聞言笑了笑:「祖父只管打,孫兒骨頭硬,養得好。」

    定南王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腿能養得好,記性卻是長不了。」

    自幼便是如此——

    看似處處服從管教,實則真正想做的事情,一旦認定了,便根本不會回頭。

    打也任你打,罰也認罰,且是真心實意地認罰,沒半點不服氣,站得筆直,跪也筆直,但下回卻依舊不耽誤他繼續這麼做。

    但說到底,他這個做祖父的,也從未曾真正想過要將這份執拗掰碎——這個孩子,無疑是很聰明的,大約也察覺得到他的用心,所以待稍微大些之後,便很擅長應對身邊的諸多規矩與約束了,很清楚要守住的分寸在哪裡。

    他也很清楚這個孩子的承壓能力在何處,亦是諸事把控著分寸,因為他要養成的,也歷來不是一個只會乖順聽話的傀儡。

    在這件事上,他自認一直做得還算不錯,可現下想想,卻是太過高看自己了。

    不知不覺中,他還是將諸多壓制強加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哪怕是以打著為孩子好、為大局著想的旗號。

    孩子之所以能擔得住這一切,是孩子自己的本事,而非是證明他這個祖父做得有多麼無可挑剔……

    這一點,是他這些時日直到今晚,慢慢看懂並接受的。

    「阿淵,你可怪祖父嗎?」定南王開口問道,語氣很平靜,卻似帶著一縷嘆息。

    少年眉眼間神色坦然,沒有猶豫:「孫兒有時的確會不認同祖父的做法,但從未怪過祖父。」

    不是不敢,而是的的確確從未怪過。

    意見不合時,他首先想的是說服祖父,若當真說服不了,則會另擇應對之策。

    有問題便解決問題,至於怨怪,那等並無用處的情緒,不該用在自家人身上。

    祖父從來不是他的敵人,縱有意見無法統一之時,也不過是因各有考量,而歸根結底,皆是為了吳家。

    若祖父當真有錯,他只需以此為鑑,提醒自己日後不要犯同樣的錯。

    定南王聞言面上有一絲淡淡笑意,心情卻很複雜。

    少年並沒有細說什麼,但這句「從未怪過」卻已經包含了一切。

    「陪祖父走走罷……」

    老人轉過身,緩步往前。

    吳恙應聲「是」,伴在老人身側後兩步。

    「可想聽一聽你母親生前之事嗎?」老人的語氣是少見地溫和且悠遠,仿佛卸下了那些冷硬的威嚴。

    少年微微一怔,旋即道:「聽說母親更像祖父一些。」

    「他們都這樣說,我倒是不覺得哪裡像,真真就只是真真,同誰都不一樣。她自幼就是個活潑的性子,鬼主意又多,你姑母便是她教出的好徒弟……」

    老人緩緩說著,時隔多年,關於長女幼時之事卻依舊記得很清楚。

    祖孫二人慢慢走著,縱有草木沙沙,卻也格外靜謐。

    而鎮國公所乘著的馬車裡,此時就是截然不同的氣氛了。

    許明意先是聽自家祖父將定南王大罵特罵了一通,總算是罵得消了些氣,也大概是真的罵累了,才又聽他問道:「昭昭方才都同那老傢伙說什麼了?」

    許明意邊倒了一盞茶遞給老爺子,叫他解解渴,邊答道:「也沒別的,不過是將整個計劃的考量與成算說了一遍而已。」

    「還同他白費什麼口舌!該說的我已經都說得明明白白了!」

    許明意點頭。

    嗯,不該說的也說了不少。

    「我這嘴皮子都說破了,你看他這倔驢究竟又聽進去幾個字?」

    許明意默然。

    嘴皮子確定是說破了,而不是生生罵破的嗎?

    「吳老太爺答應了孫女會認真考慮,想來應當是聽了進去的。」許明意給自己也倒了盞茶。

    鎮國公卻聽得眼睛一瞪。

    ——認真考慮?

    老東西討人嫌歸討人嫌,但向來是個說話還算作數的,既說要認真考慮,那便不會是隨口敷衍之言——合著他辛辛苦苦說了一大堆,對方只一句「無話可說」,到了他孫女這兒,卻成了會認真考慮?

    好麼,老東西竟還有兩幅面孔呢!

    「這老玩意兒……果然是存心同老夫作對!」鎮國公面色忿忿。

    許明意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被老人緊緊捏著的、在粉身碎骨邊緣徘徊的茶盞子,道:「豈會?依孫女看,吳老太爺已是被祖父說動了的,若不然單憑孫女區區幾句話,怎足以叫他改變主意?說白了孫女不過是仗著身為晚輩的身份,借勢請求一番,給吳老爺子一個鬆口的台階罷了。」

    老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尤其是如吳老太爺這等身份。

    又尤其是她家祖父試圖「說服」的方式實在太過激烈——那樣臭罵一頓之下,吳老太爺縱然是想答應,卻也根本沒法子拉下臉面。

    否則豈不成了——「看吧,這老東西果然就是欠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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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憑藉她家祖父的做派,真若叫他給罵成了,勢必是要將這樁光輝事跡當作豐功偉績來代代相傳的……

    若干年後,兩家的小輩聚在一處玩耍,許家的娃娃怕是要說:知道麼,當初多虧了我家祖宗將你家祖宗及時罵醒了過來,這萬里江山才能有今日之安定盛景哦!

    那吳家的娃娃,怕是要哇哇哭著跑走,從此再沒臉出來混了。

    試問如此影響深遠的決定,吳老太爺輕易敢做嗎?

    鎮國公聞言皺了皺眉,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理兒。

    不過……

    「怕是沒那麼簡單……」老爺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變了臉色:「依我看,這老東西八成還是怕他孫子娶不上媳婦!」

    說到這裡,已是「哈哈哈!」笑了起來。

    他就說嘛,只要是還沒瞎透的,就一準兒能看出他家昭昭的好!

    以後他就用這個來拿捏那老傢伙!往死里拿捏!

    看著自家祖父無比暢快,仿佛多年大仇得報的模樣,許明意突然有些唏噓。

    照此說來,吳老爺子若是足夠大膽的話,是不是也可以反過來拿這門親事來威脅她家祖父呢?

    須得知道,她對吳恙也是勢在必得的,而她家祖父亦不止一次地琢磨過若吳家不答應,怎樣才能將人搶過來來著……

    所以,吳老爺子這局輸就輸在不夠自信。

    「不管他怎麼考慮,反正咱們救人的計劃不變。」再開口時,鎮國公整個人都舒暢極了,悠哉哉地吃起了茶。

    現下他也想明白了,吳家那個閨女他是一定要救的,吳家不要他許家要,搶出來回頭給他家老二做媳婦!

    許明意點了點頭。

    計劃已經在著手安排了,但願到時一切順利,可以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平安救出來。

    只是計劃本身免不了是要冒險的,成與不成,除了儘可能地安排細緻之外,甚至更要取決於運氣。

    希望他們能有個好運氣。

    而現下她想到了夏廷貞——

    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知對方會不會再生事……

    現如今誰都看得出,皇帝是有意要對夏廷貞下手了,而夏廷貞自也不可能蠢到還對皇帝抱有幻想。

    絕境當前,如夏廷貞這等人,真的會甘心坐以待斃而什麼都不做嗎?

    ……

    如此不過兩日,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明效之為首,朝中彈劾夏廷貞的奏摺便已如雪花一般了。

    結黨營私,貪墨受賄,以權謀私等諸多罪名皆有證據清晰羅列其上。

    這些證據顯然並非是短短兩日可以整理得出來的,其中有兩道由明御史遞上來的摺子邊角甚至已隱隱發了霉點,不知道的怕還要以為這摺子是祖傳的。

    但由此亦可見,朝中苦夏廷貞隻手遮天久矣,否則又怎至於被積壓至今。

    皇帝也演得很像樣,為此龍顏大怒,仿佛是頭一日知曉這些勾當,更活像是先前回護包庇這位老師的根本不是他本人——皇后聽了願稱之為失憶式表演。

    眾官員將此看在眼中,心中愈發有了分辨。

    這且是毒害鎮國公之事尚未徹查清楚的情況下……

    夏首輔這回怕是真的要栽了。

    而不止是朝中,待到第三日,這股牆倒眾人推的風氣甚至蔓延到了京衙內。

    時值正午,忽有衙役快步進了內衙書房內傳話:「大人,前頭有人擊鼓鳴冤情!」

    「本官聽到了!」紀棟重重嘆著氣放下手中的羊毫——現如今每日都有人前來擊鼓,有時這個案子還沒審完呢,外頭的鼓又叫人給敲響了,密集之程度,不知道的,還當是請了個舞獅隊常駐呢!

    且鼓面都被敲破兩張了!

    便是他使人只換鼓面,連同衙中每月損耗的單子一同送去戶部,可至今還未給他批下來,銀子都是他自個兒墊的。

    想到此處,紀大人愈發心痛了——他這個人平生最怕的就是賠本兒的買賣,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何人為何事擊鼓?」

    紀棟邊起身出了書房,邊同衙役問道。

    與其說是不勝其擾,紀棟更多的是擔心,如今偷竊等事已是日日頻發,只盼著別是什麼鬧出人命的大亂子就已經要燒高香了。

    「是工部員外郎呂大人家的太太……」衙役的臉色從最初便是帶著異樣的,此時壓低了聲音道:「稱是夏家謀害了她的女兒,要求一個公道。」

    夏家?

    怎又是夏家?

    紀棟甚至不必去問是哪個夏家了——須知前頭夏家一子一女可都是他給審沒的!

    他和夫人曾偷偷仔細地討論過,若是夏家有一冊暗殺名單的話,估摸著有資格排在頭一列的,除了徐英姑娘之外便只能是他了。

    好在越是頭一列,便越受人矚目,想來夏家未尋到合適的時機前應也不會輕易動手,所以他必須要繼續做官,絕不能從人前消失,給夏家可乘之機……漸漸地,這便也成了紀大人非要做官不可的理由之一。

    只是不知今日又輪到夏家的誰了?

    紀棟很快叫人升了堂。

    一名身穿墨綠繡白梅褙子,髮髻微有些散亂的婦人哭著撲進堂中:「……夏家害了我瑤兒的性命!求大人一定要替我那可憐枉死的女兒做主啊!」

    紀棟尚未來得及理清這其中的關係,聽得這毫無章法的話,暫且一條條詢問道:「不知令千金同夏家是何關係?又是何時何處為夏家所害?可有證據沒有?」

    「回大人,我家相公乃是工部員外郎呂懷政,小女早年嫁給了夏府二公子夏晗為正妻!」

    婦人聲音沙啞哽咽著答道:「當初夏晗被定罪時,小女已有身孕,待到那人面獸心的東西被凌遲處死之後,夏家竟遷怒到了小女身上,以安胎為由逼著她從居院挪出,搬去了無人問津的偏僻小院中去待產,又禁了她的足!我數次登夏家門,卻都被攔在外頭,從始至終未曾能得見小女一面!」

    「直到小女產子……夏家卻來人告知,我那女兒不走運,遇著了難產,人就這麼沒了!」說到此處,婦人不禁又是淚流滿面。

    聽著這些敘述,紀棟也有了印象。

    夏晗之事後,的確曾聽聞其妻難產而亡,當時他亦是有過一絲猜測的……

    可單憑猜測是不夠的。

    「縱然夏家待令千金有上述虧待之處,卻也無法證明這就是一場謀殺。」

    並非是他不近人情,辨不出夏家這些行徑中的惡意,而是若單憑這些,夏家可狡辯解釋的餘地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定得下什麼罪名,至多是理虧罷了。

    婦人卻流淚搖頭道:「大人,遠遠不止是這些……我亦是才知道,原來我那可憐的女兒並非是死於難產,而是被人縊殺……剛生下孩子,便活活被夏家人給勒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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