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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 「急中生智」

    「如若不然,你豈會下意識地出言貶低教中事務?這可不像是一個為了紫星教大業甘願赴死之人能說得出來的話啊……」

    小七看著黑衣人,認真分析道:「且你這幅心虛羞惱的模樣,不正是被說中之後的表現嗎?」

    黑衣人咬了咬牙,緊緊閉上了眼睛。

    他才剛醒……怎麼就需要面對這些!

    必須要清醒,要冷靜!

    這時,吳恙走了進來。

    「公子。」

    小七站起身來,指向黑衣人道:「此人承認了,他確實不是紫星教的人!」

    黑衣人猛然張開眼睛。

    他什麼時候就承認了!

    這人是不是有病?!

    「要殺便殺要剮便剮,還請勿要再拿這些不著邊際之事來羞辱在下了!」黑衣人忍無可忍地道。

    吳恙在椅中坐下,看向他道:「殺不殺你,還需等你答話之後再做決定。」

    黑衣人聞言露出自嘲的神情:「難道我還有生機嗎。」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不外乎是兩條路,一是受盡折磨死去,二是相對痛快些死去。

    眼下這等局面,他並不覺得自己還有任何活路。

    或者說,從知道自己要進紫星教的那一日起,結果就已經註定了。

    「當然有,只要你肯說實話——」

    聽得此言,黑衣人有些怔怔地看向坐在那裡的少年。

    若旁人說這句話,他只會嗤之以鼻,半字不信。

    可面前的少年到底是不同的……

    此時,吳恙已經徑直問道:「你們此番行刺,於行宮之中可有內應?」

    黑衣人垂下眼睛:「沒有。」

    「那你們當初是怎麼進的山,昨夜又是如何避開禁軍,混進的皇帝住處?」

    黑衣人有著片刻的沉默和欲言又止。

    吳恙並不催促,只靜靜等著。

    好一會兒,那黑衣人才神色複雜地答道:「當初是混在往行宮中運送蔬果的牛車裡過來的,送蔬果的早換成了我們的人,非皇帝親臨之期,平日查驗並不嚴,稍給些好處,他們不會嚴查。每次混進一人,半月便是十五人。」

    然後他們便進了泉河山,藏身在那處山洞中,日復一日挖起了地道。

    這法子費時費力,他挖的都要吐了,但銀子不夠用的刺殺計劃就是這樣樸實。

    「山洞中的地道,有兩處出口,一處是昨日許家公子誤闖的那一個,平日裡用作查探消息,尋些獵物。」

    說到此處,黑衣人的語氣已經很平靜了,像是放棄了內心的掙扎:「另一處則是通往山下行宮,我們昨晚就是從那裡出去的,行宮內外早就被柳堂主摸熟了,要避開禁軍的視線,一半靠眼力判斷,另一半靠運氣——刺殺之事,本就是在賭運氣。真要有內應,也不必等到被許家公子打亂了計劃之後,才決定連夜行刺了。」

    若有人裡應外合,就該在皇帝入行宮的頭一晚、防守還沒來得及分備完整時動手。

    如今遭朝廷四處剿殺的紫星教,還沒有這等可以收買皇帝身邊人的本領。

    聽他說完這些,吳恙不知信是沒信,只又問道:「閣下是何方人士?」

    這話題轉得可謂突然至極。

    黑衣人猶豫了一瞬,道:「父母於戰亂中早亡,幼時尚不記事,不知故鄉來處。」

    「可我為何覺得你話中有些寧陽口音——」

    黑衣人竭力掩飾著內心波動,還算平靜答道:「確實曾在寧陽一帶呆過數年。」

    「這倒巧了。」少年神色平淡地道:「實則你的京話說得十分地道,全然聽不出其它痕跡,我不過只是隨口胡說一句罷了,沒想到還當真說中了。」

    「……!」黑衣人眼神變了變。

    原來是在詐他!

    這時,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帶著篤定:「所以,你確實是吳家的死士無疑了——」

    黑衣人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否認道:「在下聽不懂吳世孫在說些什麼……」

    「那你可認得此物嗎?」

    吳恙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牌,問道。

    黑衣人抬頭看去,眼神微微一震。

    是吳家的家主令……

    「族中事務早已由我接手打理,即便此事非我親手安排,然而族中還有什麼事情,竟是我所不能知道的嗎?」吳恙看著他,道:「你任務失敗,難逃一死。而若此時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尚且可保一命。」

    黑衣人的臉色不住地變幻著。

    此時,擺在他面前的生路已經清晰可見。

    而面前的少年並非是敵對的一方,即便他如實言明也算不上是背叛家主。

    因此,該怎麼選,並不需要猶豫太久。

    「屬下當初接到任務時,曾發過毒誓絕不會再對任何人提及原本的身份……」黑衣人低下頭,啞聲道:「但世孫既有此吩咐,屬下唯有背誓了。」

    這便算是承認身份了。

    吳恙看了對方片刻,才問道:「此番刺殺皇上,究竟是何人授意?」

    「回世孫,自是紫星教的安排。」黑衣人如實道:「屬下兩年前奉命潛入紫星教,一是探聽紫星教中的情報,二是助紫星教行事。至於行刺皇上這等重大的決策,屬下是插不上嘴的。」

    助紫星教行事……

    吳恙在心中將這半句話重複了一遍。

    「昨晚你起初不肯吐露許家公子的下落,聲稱是欲藉此離間鎮國公與皇上,此等用意,是否也是族中示下?」

    這件事,是他必須要問清楚的。

    黑衣人不假思索地搖了頭。

    「這倒不是。」

    或許是重獲了生機之故,此時黑衣人答起話來,眼睛也有神了許多:「屬下的任務是助紫星教行事,自是如何有利於紫星教便如何做。許家公子昨日闖入地道入口,實屬偶然,屬下昨晚之舉,也不過只是急中生智罷了。」

    結果話剛說完,就見少年直直地朝著自己看了過來。

    黑衣人有些茫然。

    他說錯什麼了?

    一旁的小七則是略有些同情地看著「急中生智」的對方。

    嗐,這位兄弟是上來就把路給走窄了啊……

    不,這是徹底把路砍斷了吧?

    吳恙仍在看著那黑衣人,而後道:「鎮國公乃大慶開國功臣,心懷大義,心繫百姓,得萬民景仰,而許公子是其膝下唯一的嫡孫,況且另有稚子無辜之理——你如此行事,是否有些過於不擇手段了。」

    他認為此法斷不該用。

    也大可說他身為吳家世孫卻全然不懂把握時機,可即便是要使所謂離間計,卻也並非只此一種手段可用。

    有些時候,守住底線,比把握時機更重要。

    而他吳家,也不需要為了這可有可無的時機,就此輕易交出底線。

    旁人是旁人,那些大局觀與道理,聽且聽了,尚還需要有自己的判斷,而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他說這些,並非只是出於他與鎮國公府當下的關係,即便如今他和許明意互不相識,今日之言仍不會有半字更改。

    黑衣人許久才回過神來。

    不擇手段嗎?

    他從成為一名死士開始,便從未曾想過這些。

    或者說,在他的認知中,接下任務,不擇手段的完成,才是死士的職責所在。

    現在突然談到良知與底線,他甚至是有些無所適從的。

    此時,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

    「同你說這些,非是要追究你先前所為。只是你需清楚,日後若再有此等之事,斷不可再擅作主張——不止是鎮國公府,只要是對待無辜之人,便皆需遵循此理。」

    黑衣人將頭垂下,正色應道:「屬下謹記!」

    吳恙繼而問道:「與你一同受命潛入紫星教者,統共有多少人?」

    「據屬下所知,共有三十人。」

    「你們之間可有往來,其中誰是主事之人?」

    「往來從未間斷過,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將搜集來的情報集成密報,送回寧陽。」

    至於主事之人……

    雖然不太好意思承認,但此時別無選擇:「屬下……便是主事者。」

    所以他潛入的是紫星教行動最頻繁密集,也是最危險的京城總壇。

    「既如此,立即將我方才之意,務必清晰地傳達於眾人——先前所為,概不追究。自今日起,若再有類似昨日之事,必不輕饒。」

    「屬下遵命……」黑衣人應下,眼神卻有些遲疑。

    「此事你只管去辦,祖父那邊,我自會去信說明——」

    他不知道祖父具體的籌劃,但結合先前的猜測,大致也已經有了些判斷。

    「是,屬下明白了。」黑衣人的神情堅定了許多。

    他方才也是糊塗了,此番既然是世孫做主保住了他的性命,那他日後便是要跟著世孫做事的,世孫怎麼交代,他怎麼辦就是了。

    「再問你一遍,紫星教此番行事,當真沒有內應?」吳恙再次印證道。

    黑衣人搖頭。

    「回世孫,確實沒有這個條件。」

    畢竟他就沒見過這麼窮的組織。

    打點負責行宮果蔬查驗之人的銀子勉強還能拿得出來,再多的就真的沒有了。

    要銀子沒銀子,要前途沒前途,但凡有點官職的,誰會願意放棄如今的安穩跟著冒這個險?

    總不能圖吃糠咽菜,圖被通緝的刺激感吧。

    吳恙點頭,自椅中起身,邊吩咐小七:「給人鬆綁,拿些吃的來。」

    小七連忙應下。

    「世孫,屬下斗膽,有一句話想問……」

    見少年轉身要離去,黑衣人忽然開口。

    吳恙微微側回臉,示意他問。

    「屬下想知道,世孫是如何識破屬下身份的……」

    難道是他的破綻太明顯嗎?

    可偏偏他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掩飾得不夠好。

    「沒識破,詐你的。」

    少年語氣平淡地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隔間。

    他確實從始至終都在詐對方。

    但前提是心中已經有了懷疑,而這懷疑的源頭是他對先前之事的判斷,以及——歲江昨晚同他說,看這黑衣人隱約有幾分眼熟。

    真正的暗衛極少以真面目示人。

    但暗衛與暗衛之間,自幼一起接受訓練考驗,卻難免是見過的。

    「……」黑衣人看著少年的背影,徹底陷入了沉默。

    但他沉默的情緒也並未能維持太久。

    隔間與外堂,隔著一道屏風。

    少年在行至屏風旁時,停下了腳步,往一側看過,語氣溫和地問道:「可都聽到了?」

    「嗯,聽到了。」

    屏風後,一直坐在那裡喝茶旁聽的許明意站起了身。

    看著並肩離去的二人,黑衣人的眼神劇烈地翻覆震盪著。

    那不正是昨晚對他下手的許家姑娘嗎!

    方才他和公子的談話,全被這許姑娘聽了去?!

    要知道,這其中包括他們定南王府的機密之事!

    震驚之下,黑衣人看向替自己鬆綁的小七,語氣難掩驚愕地印證道:「……方才那是鎮國公府的許姑娘吧?!」

    「是啊。」小七將繩子丟到一邊,笑著道:「許姑娘不是外人……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

    黑衣人眼神顫了顫。

    還需要等以後嗎,他現在已經知道了!

    雖然鎮國公府和他們定南王府的關係一直不怎麼好,可主子的私事絕輪不到他來多嘴……而眼下最要緊的是,他的「急中生智」該怎麼辦?

    他昨晚這生的到底是哪門子的智——該不是智障的智?

    而世孫方才特意問起許家公子的事情,定就是問給許姑娘聽的吧?

    剛看到的曙光就這麼破滅了?

    慌亂無措之下,黑衣人再次看向了小七:「兄弟,我還有機會嗎?」

    「放心,公子既說了保你一命,必不會食言,且許姑娘也是極明事理的。」小七安慰地拍了拍對方的肩,隨後問道:「你聽說過雪聲茶樓嗎?」

    「有過耳聞……」

    據說是族中在京城最隱秘的情報樓——

    「那裡最近還缺個掃地的,我會向公子引薦你的。」

    「……」黑衣人說不上來此時是什麼心情。

    小七微嘆口氣:「想開些吧,至少安穩。」

    若成日晃蕩在公子和許姑娘面前,那不是給主子們和自己找不痛快嗎?

    主子們可以大度,做下屬的卻不能不懂事啊。

    黑衣人大概也覺得是這個道理,默然點頭。

    許明意跟著吳恙回到了外間。

    她在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卻見吳恙只是站著。

    「你要出去?」許明意問。

    吳恙搖了搖頭。

    「那你站著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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