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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 趕都趕不走

    再換一個便是了……

    這豪爽中還透著一絲隨心所欲的語氣,叫吳恙隱隱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終於知道當初老爺子那句「若昭昭不喜歡,休了便是」,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境界了。

    不滿意就換——大約是許家人刻在骨子裡的傳統了……

    想到這一點,少年對日後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合時宜卻又不容忽略的擔憂。

    儘量將這一絲詭異的不安壓下,吳恙看向老人:「國公既已有此決定,那今日於早朝之上所言所行,當真就只是為了要逼迫皇帝對夏廷貞下手嗎?」

    在他看來,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許明意也看向了自家祖父。

    夏廷貞此人陰險狡詐,擅陰謀詭計,且野心一貫不小,其所為雖未必全是為了皇帝著想,但日後對敵時卻不容小覷,難保對方不會在看不到的地方使出什麼陰招來——

    而若皇帝身邊少了此人,便等同少了一位軍師——這位夏首輔的頭腦,可比皇帝要清醒得多。

    此人一死,不提報仇與否,亦可提早免去諸多麻煩。

    大軍未動,先儘可能除去阻礙,也的確是可行之策。

    「是也不全是,夏廷貞固然該死,卻也不值得我去冒這麼一遭險。」鎮國公道:「之所以這麼做,亦是緩兵之計,我們許家總是要退出京城去的,而皇帝對此早有防守——」

    雖說許家軍就在城外,但城外不止是許家軍,同樣有幾大京營護守京師,城內要處更是層層防守,當今朝廷再如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要強攻進京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且若許家軍當真起兵,那面對的敵人便不止是朝廷了,更有各處心思各異的勢力,只怕他前腳要攻城,後腳便會有人打著護駕的名號從四面湧來,以便趁亂謀那漁翁之利——

    到那時,許家不單是亂臣賊子,更是人人喊打喊殺的眾矢之的。

    那是同歸於盡,逼近絕路時不要命的打法兒,而現下根本沒到那一步,既能智取,又為何用這蠢法子?

    他許家軍十餘萬將士,個個都是好兵,沒有道理做這等無謂的犧牲。

    用兵之道,雖說更在於大勢力碾壓小勢力,講求絕對優勢,但其中也並非就只是一味蠻幹,尤其是在尚且需要從對方手中將自己人平安救出的情況下。

    許明意聽懂了老人的意思,她自然也是贊同智取,但是:「祖父若是想要救我和父親母親離京,原本不必再親自進城,此事只管暗中設法安排便是,您又何必跟著冒這份險?」

    「我若連城都不進,皇帝又當如何想?到那時,你們怕才是真的危險了。」鎮國公笑著道:「更況且昭昭還在城中,祖父又如何能夠放心只等消息?」

    孩子麼,就是要自己在身邊護著看著才能安心的。

    「況且我此番進京,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回京途中,我曾向王爺允諾過,必會將太后娘娘平安救出。」

    許明意微有些意外。

    原來祖父還有著這個打算——

    所以,什麼夏廷貞也好,交兵權也罷,這些統統都是拿來混淆皇帝視線的障眼法!

    「若真到了那一日,皇帝必會以太后作為人質,為免除後顧之憂,必須要先將人救出。」鎮國公道:「而若我此番回京先起了兵造反,皇帝定會提防我會投奔燕王,到那時再想要救出太后便難上加難了——」

    所以,此事務必要儘早。

    許明意贊同地點頭,並道:「祖父,有可能被作為人質的不單是太后娘娘,還有皇后娘娘——」

    上一世太后去的早,被狗皇帝當作人質百般折辱的便是皇后娘娘……

    鎮國公聞言卻是看吳恙。

    救一個是救,救兩個也是救,他固然是沒什麼——

    可皇后是吳氏女,吳家當初將人送進宮做皇后,所思所慮必然關乎大局,而現下之事,是他和燕王在商議著,尚且不知吳家具體的打算——吳竣那老東西一貫是個事兒精,可別到頭來他空是好心卻被人當成是在幫倒忙。

    視線中,少年卻沒有猶豫,抬手作了一禮:「晚輩先行在此替太后娘娘和姑母謝過國公了。」

    他和昭昭近來便在謀劃此事,若能有國公相助,自是再好不過。

    鎮國公點了頭——是吳家小子讓他救的,回頭那老東西想找麻煩就找自個兒的孫子去,哦,是外孫,總之可不關他的事。

    「沒什麼可謝的,所謂成大事,雖免不了要有人流血有人犧牲,但一定得是盡人事之後無法阻擋的犧牲,而非是尚有餘力便去放棄哪個。」鎮國公道:「既是一條路上的,相互照應便是應當的。」

    吳恙應「是」,並謹記於心。

    「只是具體要如何救,我尚且還未定下主意,需得想一個儘量周全的法子……」鎮國公思忖著道。

    想將人從深宮中帶出來,且是如太后皇后這等身份者,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瞞祖父,我和吳恙近來倒想到了一個法子,祖父不妨聽聽看是否可行?」

    「哦?」鎮國公有些驚訝——這兩個孩子在京城還真是一刻沒閒著啊,竟已經想到了要救人出宮這上頭來了?

    這些孩子們,真真正正是已經長成了啊……

    鎮國公心底忽有幾分感慨,更多的卻是欣慰。

    有這樣的後輩,那便有莫大希望在。

    吳恙遂將他和許明意的計劃大致說明。

    「……」

    這計劃還只是初步打算,尚有細節需要完善商議,鎮國公聽了,便填補了幾處建議。

    如此這般一番長談罷,許明意親自送了吳恙出府——將人送到了一處後牆處,真正是哪兒來的還從哪兒回去。

    因要避開四下耳目,挑的也是極僻靜處,此處平日無人踏足,雜草叢生,又有著兩株茂密的樟樹,稀薄月色難驅散這方沉暗夜色。

    為免招人注意,許明意也未有提燈,牽了他一隻手腕,二人就這麼儘量小心地蹚過草叢來到了牆根兒下。

    這做派,實在是同做賊沒什麼分別了。

    約是覺得好笑,吳恙瞧見視線中那雙黑亮的眸子裡浸滿了笑意。

    昏昏暗暗中,女孩子微涼的手還握著他的手腕,吳恙心口處跳了又跳,聲音低低卻盡挾溫柔:「昭昭……」

    而正是此時,身邊的牆壁卻發出輕擊之聲,有壓低的說話聲隔著牆壁傳到耳中:「公子,屬下查探過了,外面無人留意此處,您且出來吧。」

    正是小七的聲音無誤。

    「……」吳恙微微轉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處,目光好似能將厚牆刺穿。

    「快走吧,路上當心……」許明意謹慎小心,只想趕緊將人送走,便鬆開他手腕:「有什麼話咱們明日去茶樓見面再說不遲。」

    反正緊要的也已經都說罷了。

    吳恙便只好點頭應下。

    少年人身手敏捷,輕輕一躍雙手扒在牆沿邊,長身一提,便利落無聲地翻過了高牆。

    許明意這才放輕腳步轉身回去。

    吳恙回到定南王府時,城中早已進了宵禁。

    為防驚擾,少年沒有猶豫,翻了自家牆進府。

    小七跟著翻進去,心情略有些複雜——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便稱圖省事,公子怕不是很快就要成為第二個許姑娘了。

    吳恙回到居院時,守在廊下的歲江迎了上來。

    「公子。」

    歲江行禮罷,道:「世子爺請公子去外書房說話。」

    吳恙覺得有些不對,遂向心腹問道:「這麼晚了父親還要見我,可說了是為何事?」

    歲江默了一下,才道:「世子爺初次叫人來請公子時,時辰還是挺早的。」

    是公子回來的晚了而已。

    「……」吳恙便抬腳回了屋內更衣,稍作收拾一番,去了外書房。

    書房中仍亮著燈,緊閉的房門外守著兩名墨衣隨從。

    看著這兩名隨從,吳恙便隱隱覺得有些反常,這是父親身邊身手最好的兩個人,平日裡多是隨父親外出,時刻守在房外卻是少見。

    見他走來,兩名隨從恭謹行禮,其中一人輕叩了房門兩聲,道:「世子爺,世孫過來了。」

    「讓人進來罷。」

    吳恙聽著這道聲音,不由眉心微動,父親的語氣似乎有些異樣地拘束,怎麼說呢,就如同……是被人拿刀子抵在身後挾持了,卻又不敢太過明確地表現出反常……

    究竟是發生何事了?

    書房的門被隨從推開,吳恙心中懷著疑慮走了進去。

    此處書房分內外兩間,以一扇六折烏木屏風相隔。

    吳恙轉身走過去,剛至屏風旁,便見自家父親竟是站著的,那站姿也的確頗像被人挾持。

    而書房內的氣息顯然不止一人。

    吳恙心中已有猜測,視線轉動間,看向了書案的方向。

    書案後,烏木圈椅內,身穿椶色細綢繡暗色文竹長衫的老人身形清瘦,冷肅的面頰上一雙眼睛如古井般深邃,花白的鬍鬚修剪得整潔規正,仿佛每一根鬍鬚都透著一絲不苟,周身自成威嚴之氣。

    便是有所預感,然而從預感生出再到見到人,也只是一瞬之事,吳恙難免微微一驚,抬手行禮:「孫兒見過祖父。」

    「嗯。」吳竣微一點頭,平靜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

    「孫兒不知祖父來了京師,未能相迎,反倒讓祖父在此久等,還請祖父責罰。」

    「既是不知,便無過可罰。」吳竣看著少年,道:「坐下說話。」

    「是。」吳恙在下首落座,一抬眼卻見自家父親仍舊站著。

    看這樣子……應是挨過罵了。

    「你也坐下。」吳竣皺了皺眉,掃了一眼兒子。

    「是,多謝父親……」吳景明坐下時,悄悄看了一眼不省心的兒子——要不是因為這臭小子,父親又怎會捨得罵他。

    吳恙全當沒看到這記眼神,轉頭向書案後的老人問道:「不知祖父是何時到的京城?」

    「今日剛至,未曾宣揚。」

    吳恙瞭然,那便是暗中進的京了,若不然也不至於連他也一絲風聲都不曾聽到。

    「如今這般關頭,不知祖父是為何事入京?」

    「你也知是『如今這般關頭』——」定南王的聲音微帶上了一絲冷意:「我數次親自寫信催你回寧陽,你竟都聽而不聞嗎?」

    語氣里沒有太多怒氣,卻叫吳世子暗暗覺得頭皮發緊。

    吳恙斂目,聲音恭儒卻也平靜:「此事的確是孫兒之過,孫兒本打算處理完手中之事,便返回寧陽同祖父請罪——」

    「手中之事?」定南王定定地看著少年:「我倒想問一問究竟是何等緊要之事,竟叫你如此輕重不分了。」

    吳景明聽得面色複雜。

    這話就有些重了……

    父親雖嚴厲,但卻甚少會對阿淵說重話,也因阿淵這孩子行事素來叫人挑不出毛病,雖固執了些,卻很懂得分寸把握,一貫知道界限在何處……

    譬如阿淵喜歡狗子,幼時養了幾條,被父親說了句玩物喪志,從此後便不再養了。

    但去年他才暗中發現,這小子在外頭養了一院子的狗子……大的小的,黃的黑的花的,瘸條腿的,瞎隻眼的,什麼樣的都有!

    但不在府里養著,便也不能說他什麼……

    由此可見,這是個十分清楚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什麼事情明面上不能做但私下能做的主兒。

    可這一回執意不肯回寧陽,的的確確是有些少了分寸了……

    但夫人卻不這樣認為,夫人認為分寸是阿淵自己的,不該是別人定下的——夫人提到「別人」二字時,語氣隱隱有些不滿,而他總覺得這裡的「別人」分明就是他和父親……

    「孫兒有錯,錯在身為晚輩卻未聽祖父交待——」

    而非是不知輕重。

    相反,他正是因為太清楚自己的輕重在何處,所以才會選擇留在京城。

    「孫兒知道,祖父催我回寧陽,不外乎是不願我留在京中涉險,而孫兒對此尚有把握,自認不會讓自己置於生死險境之內,而在此之外,孫兒於京中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定南王冷笑一聲:「你倒不如直說是因為許家那位姑娘。」

    「是。」吳恙沒有否認:「但這與許姑娘無關,她也曾多次趕我回寧陽,是我不願走——這是孫兒自己的決定。」

    「……」定南王聽得皺起了眉。

    堂堂吳家世孫,被人趕都趕不走……這種事他竟還有顏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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