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雙生
「攬月山莊啊……我倒是有幾年不曾去過了。」徐氏吃了口丫鬟遞來的熱茶,隨口說道。
攬月山莊乃是吳家在寧陽城外的一處溫泉莊子,以往徐氏未隨吳景明入京時,每年冬日都會陪著定南王妃去住上一陣子。
「記得曾聽二叔說過,我當年便是在攬月山莊出生的。」吳恙說道。
「是啊……」徐氏笑著點頭:「母親當年懷你時,身子有些不大好,到了後頭仍是胎元不穩,便由你祖母和父親陪著去了山莊靜養調理,可誰知你還是出來得早了些……當時趕不及回城,所幸也早有防備,穩婆也是時刻跟著的,故而便在山莊內生下了我的阿淵。」
又道:「到底是出來得早,免不了有些體弱,故而你祖父才破例為你取名吳恙,只盼著你能平安長大。」
她緩緩說著,吳恙靜靜聽著。
這些他以往也知曉大概,雖然身邊輕易不會有人對他說起細節。
「母親為了生下兒子,必然受了許多苦——」
「母親一點也不苦,我的阿淵幼時才真真正正是受了苦的……」徐氏的眼神仿佛有些悠遠。
看著面前這樣的母親,吳恙有著短暫的猶豫。
這些時日,他急於查證一些事情,可越是深查,越覺得蹊蹺。
而接下來的話,他甚至有些不確定到底該不該向母親問起——
這種猶豫的感覺很複雜,有面對母親的,也有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
但這猶豫很快消散。
他做事,向來更看重真相。
「母親,兒子有件事,想單獨問一問您。」
徐氏面上笑意微滯,卻也只是神態從容地讓丫鬟們去了外面守著。
「是什麼事?」
吳恙問道:「兒子想問母親,在兒子出生前後,可還有其他孩子在山莊內出世?」
徐氏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其他孩子……?」她搖頭道:「這個倒是不曾聽說過……咱們吳家子孫里,據我知道的,在攬月山莊中降生的,只你一個而已。」
說著,看向面前的少年:「阿淵,為何……會這麼問?」
吳恙如實答道:「兒子那日外出,身邊帶著方先生。方先生乃道門出身,於攬月山莊內,隨我途經一處梅林時,一眼便看出,林內設有陣法——」
「陣法……?」徐氏有些怔怔地問:「什麼陣法?」
「替林內所葬之人設下的陣法,可助其往生,為其添福德,以祈來世輪迴圓滿。」吳恙道:「且據說,此陣法多用於早夭的嬰孩。」
「這……」徐氏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雖說早夭的孩子無法立牌位入祖墳,可埋在梅林中的,絕不會是咱們吳家子孫——會不會是山莊內哪個丫鬟僕婦,生下的孩子沒能保住?」
「兒子起初也有過這個猜測。」
吳恙道:「可後來,兒子又找到了其它東西——」
而他這句話剛落音,便清楚地察覺到了母親身上無聲的情緒起伏。
「方先生從陣法方位,推測出梅林中的高閣內,設有與陣法相對應之物——兒子在閣內一處密室中,果然發現了一處暗格,而格內藏有嬰兒襁褓,一張祈福牌,及一塊玉佩。」
早夭的孩子不可立牌位祭祀,家人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為其增添來世福氣,以作慰藉念想——這並不傷天害理,也非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但攬月山莊中的這道陣法,據方先生言,乃是高人手筆。
如此手筆,如此隱秘,豈會是尋常僕婦丫鬟能夠辦得到的?
但這句疑問,他已經不必再向母親問出口——
「那塊玉佩,兒子已經辨認過了,乃是吳家之物,兒子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吳恙道:「就連那祈福牌上的生辰八字——同兒子的,亦只差了半個時辰而已。」
「……」徐氏的臉色已經隱隱有些發白,好半晌,她才輕聲問道:「那些東西……你可是拿回來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但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在意。
她本並非是沉不住氣、不懂掩飾情緒的人。
只是身為一個母親,有些傷疤的存在,總比其它事情來得有衝擊力,任你原本如何堅硬,也可叫你不得不變得脆弱至極,於瞬間潰不成軍。
「兒子沒拿。」
將母親的反應看在眼中,少年心底最深處的疑慮被放大,然而他此時最大的顧忌還是母親的情緒和感受,故而又將聲音略放緩了些:「方先生說,祈福牌與遺物不可取出,若不然便會使陣法失效。」
這些東西,他本沒有多麼深信不疑,但既設法之人信,那他便也不可能自作主張將他人的心血損毀。
「好……」
徐氏紅著眼睛鬆了一口氣,似也不打算再掩飾自己的情緒。
「所以,母親知道真相是嗎?」
徐氏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啞聲道:「這件事情,知道的人極少,乃是不宜外傳的家事,是以本也不打算與你說起的,但說到底,不過只是件陳年舊事罷了……如今你既是當真想聽,母親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吳恙便等著她往下說。
「實則,你與梅林中的那個孩子,本是雙生兄弟,皆是母親所生……」
雙生?
吳恙略微一怔。
在世家大族,嫡出的雙生子並非是什麼祥瑞之事。
尤其是,他的父親是世子,他作為父親的嫡長子,生來便註定要承襲世孫之位。
他曾聽二叔說過一些秘事——吳家嫡脈曾有過誕下雙生子,結果只留下一個的先例。
所以,那個孩子會不會也是因此才——
徐氏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適時地道:「你二人皆是生來體弱,是他福氣薄了些,沒能撐得了幾日……便是你尚且也都是養到三歲才算康健……」
她懷胎九月里,因胎象不妙,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那種情況下,換成尋常人家的婦人,怕是根本都不可能順利把孩子生下來。
也正因付出了太多心思和關注,當那個孩子真真正正離開她時,她才愈發覺得難以接受。
但這一切,同阿淵無關啊。
且他們兄弟二人又著實生得頗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