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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 軍情急

    那張臉很乾淨,未見半根鬍鬚,搽了脂膏顯得分外細膩,但面色已是駭人的青白,嘴角有鮮血溢出,沿著下頜滴落身前,浸紅了月白長衫。

    「屬下辦事不力,未能看住二老爺,罪該萬死。」

    一名近隨跪下同吳恙請罪:「屬下處處提防,近日也未見二老爺有絲毫輕生之意……卻不知其竟是悄悄服了毒。」

    分明每日侍弄花草,薰香習字,看不出半分異樣——

    今晚來園中小坐,他也一路跟著,待察覺到不對時,已經晚了。

    吳恙看著那靜靜躺在椅中的人,好一會兒,才道:「差人去告知大哥吧。」

    二叔早年喪妻後便未曾再娶,膝下長子吳安比他長上一歲,其妻去年剛平安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女娃娃。

    二叔本已是做祖父的人了。

    可是,服毒……

    且是這樣能極快要人性命的劇毒……

    這毒是二叔何時藏下的?

    還是說一直都備著,早已為這一切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定南王與定南王妃,及吳景逸夫婦也很快聞訊過來了。

    吳安到時,吳景令的屍身已被抬回,暫時安置在了一間廂房中。

    吳安站在床邊,怔怔地看著床上之人,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才多久?

    且不說外邊的局面了……

    從先是祖父、大伯和大伯娘,及二弟出事開始,家中為此險些天翻地覆……

    再到後來好在是有驚無險,人都平安回來了。

    可那時卻突然有人告訴他,父親密謀弒父弒兄……!

    他從來不知父親竟有這般心思!

    從前祖父患病時,總是父親徹夜守在榻邊;

    大伯與父親兄弟情深,二人皆是好性子,從不曾起過任何爭執……

    還有二弟……

    就更不必說了。

    二弟自幼便是被父親看著長大的!

    二弟幼時淘氣受罰時,是父親偷偷翻牆去送吃食,為此還曾摔斷了胳膊,事後吊著傷臂被祖父罰去跪祠堂,叔侄二人並排跪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二弟五歲那年初學騎射時,是父親親自給二弟牽馬,在馬場上一轉就是大半日……

    他根本不信父親能狠下心做出此等事!

    他跑來要見父親,想要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可父親卻已不願見他。

    此時父子再見,已是陰陽相隔,中間橫著的是人力再無法逾越的生死鴻溝。

    「在二老爺的書房中發現了兩封書信……」殷管事帶人走了進來,輕聲道:「一封是給大公子的,另一封是留給世孫的。」

    吳安不知自己是如何打開的那封信,又是如何看完的。

    父親是無顏見他……

    要同他說的話,全都留在這封信中了。

    吳恙手中那封,書有「吾侄阿淵親啟——」幾個大字的信封內,卻只寥寥兩行而已。

    一是告知了有關紫星教的機密皆在映月樓中。

    二是請吳恙日後可留一線生機給紫星教眾人。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了……

    這一夜,松清院從腳步聲嘈雜,再又重新恢復靜謐。

    諸人先後離去。

    吳恙和吳安卻是坐在了堂外院中石階之上,一直到天色隱有透亮跡象。

    夜中起了霧,所處這一方院中也是霧氣繚繞。

    看著眼前三步外便難以辨清周遭之物的濃霧,坐了一夜,眼睛也熬紅了的吳恙突然站起了身。

    仍沉浸在喪父的複雜情緒中的吳安抬起頭來,看向動作突兀的少年。

    身形頎長挺拔的少年只兩步便跨下石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出聲喚:「歲江!」

    「屬下在。」守在不遠處廊下的歲江快步閃身而出。

    吳恙交待道:「速速差人前去各營詢問可有異動發生,決不可掉以輕心——」

    這場霧起得太大了,只怕是會有變故提早出現……

    歲江領命而去。

    然而人不過剛離去一刻鐘,便有急報傳到了吳恙面前。

    「高副將使人來報,朝廷兵馬突然大舉攻城!溫將軍已親自領兵迎戰擊敵!」

    吳安聞言臉色一變,猛地起身來。

    朝廷兵馬攻城了?!

    怎會這麼快!

    吳恙方才已有預料,當下反倒沒了太多意外,只立時問道:「敵軍由何處進攻?」

    報信的士兵覺得世孫這話問的有些蹊蹺,朝廷的兵馬一直都駐紮在城南外,而南城門又是寧陽城的正城門所在——

    但還是趕忙答道:「回世孫,是南面!如今已打到城南軍營外十里處,溫將軍領兵迎戰之餘,亦使高副將加強了南城門處的布防。」

    這便是還有兩道防線在。

    且這般大霧天,又是夜中,守營的士兵仍能及時發現動靜,阻敵於十里開外,可見營中並未放鬆過戒備。

    這也得益於近幾日的部署和操練。

    吳安頗為吃驚:「……他們的大軍安札在百里外,今次突襲,竟是趁夜以大霧為遮掩夜行近百里!」

    且當下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這般行軍速度實在少見。

    「所以不足為懼。」吳恙道:「如此神速,必是盡全力連夜行軍,士兵馬匹必然疲憊,久戰必敗——」

    神速的背後既不是神人,那便意味著耗費了極大的體力。

    而突襲二字講究出其不意,一擊制勝,於十里外便被提早發現的突襲,便不能被稱之為突襲了。

    「是,高副將也說讓世孫不必過於擔心,前方若有進展,會及時來報。」那士兵說道。

    吳恙點頭。

    周身霧氣未散分毫,使人如墜迷境之中。

    這樣叫人看不真切的環境總會給人以不確定的未知之感。

    看著這瀰漫的霧氣,吳恙仍覺有些不安心。

    「對方此次出動了多少兵馬?」

    此前已使人細查過,此番朝廷攜大軍兩萬趕到寧陽「談和」,大軍駐紮之後,又自臨城各處暗調駐軍四萬餘,統共約有七萬士兵不到。

    七萬——

    若是一國之爭,這拼湊而來的七萬大軍算不得什麼。

    但若用來圍攻一城,卻已是一個龐大到危險的數目了。

    「霧實在太大,一時尚且看不清對方大軍尾端在何處,且沖在最前面的是騎兵,後援之力無法輕易確定數目。」那士兵道:「但那領兵之人於陣前妄言,聲稱天黑之前便要攻入南城門,還以『入城後可自行取拿城中財物』為號,用來激勵軍心士氣!高副將由此推斷,對方怕是出動了全部兵力,欲以全力攻城——」

    寧陽城防守森嚴,東西南北四面皆設有軍營重地,因地勢險要程度不同,兵力分布也從重到輕,由溫將軍坐鎮的南營,防守歷來是最嚴的一道。

    且朝廷兵馬駐紮多日,營中豈會沒有防備,如此之下,對方想要天黑前攻入城中怕不是在想屁吃呢!

    而他們既已及時發現,如今又有溫將軍抵擋陣前,便有足夠的時間來調兵前去城南支援。

    他所能想到的,吳恙自然也已經想到了。

    全力從南面攻城……

    「對方領軍者何人?」他突然又問。

    多少兵馬一時看不清,然兩軍對陣,領軍主帥定是看得清的。

    知己知彼是最基本之事,這幾日他帶著阿章往返軍營,也已將這行朝廷兵馬從主帥到軍師的底細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回世孫,領兵之人是那姓胡的將軍,此人一貫氣焰囂張,要天黑前入城的大話便是出自此人之口。」

    「胡琨?」吳恙下意識地皺眉:「副將馬端廉何在?」

    經這些時日的了解,這名叫胡琨的主帥實乃有勇無謀之人,反觀那名姓馬的副將,反倒是有些謀略,幾番送入城中的勸和文書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字字句句間可見是個極擅隱忍顧全大局之人——這絕非是個蠢人。

    「馬端廉?小人雖未近陣前,卻倒也沒聽說此人也在……」士兵想了想,道:「或是在後援之列也說不定。」

    吳恙心思幾轉間,當即吩咐歲江備馬。

    事關重大,由不得有「說不定」三字。

    「二弟要親自去軍中?!」吳安快步跟上:「我隨二弟一同前往!」

    他也算是熟讀兵法之人,雖說不見得能幫上什麼忙,但多個人多條思路——且事關寧陽城存亡,他身為吳家子弟斷無縮頭躲在後面的道理。

    吳恙點了頭,腳下匆匆,路上又問了些陣前之事。

    翻身上馬,卻並非是往城南方向,而是一路西面而去。

    察覺到少年的意圖,吳安心底一墜。

    西面……

    寧陽城以西,城外有數縣,背靠群山,因有著這道天然禦敵屏障在,西營的兵力也是最薄弱的……

    大霧之夜,利於突襲,利於夜行,自然也利於混淆遮掩視線!

    當下怕只怕突襲是假,聲東擊西,轉移寧陽城各營兵力往南禦敵,而後伺機由西面攻入是真!

    ——只有西面能過得去,由城南往東隔著寧河在,敵軍只能往西去!

    西面雖有山勢遮擋,但吳家早年為便於附近一帶百姓往來經商,方便民生,也開有數條平坦山路在,山路入口平日裡固然容易防守,但當下大霧遮擋視線,又兼各方注意力皆在城南,難保不會被趁虛而入!

    「立即快馬加鞭傳令給高副將,暫時靜觀其變,切勿急著要輕易大肆調動各營兵力,以備軍情明朗時隨時調用!」

    「南邊禦敵之餘,速派探路兵查探對方究竟出動了多少兵力,營中又是否留有兵力未動——」

    「若其營中防守空虛,可派一支精銳騎兵藉機毀營帳,燒糧草,以斷其後路!」

    在騎馬趕去西營的路上,吳恙已將能想到的悉數交待了下去。

    當下局面刻不容緩,若一切待霧散盡後露出真面目再做應對,只怕就晚了。

    聽著這有條不紊的安排,吳安騎馬跟在吳恙身側,心便也定下許多,越是此時,越不能亂。

    一旦亂了,便是正中敵人下懷,平白給對方趁虛而入的機會。

    一行人一路快馬未停,待趕至西營時,守將聞訊迎見那下馬的少年,不由大吃一驚。

    世孫還有大公子怎麼突然親自來了?

    且是這等關頭!

    半個時辰之前才有人報信給他,道是南面有朝廷大軍攻城,且攻勢極急,他兵都點好了,就等著軍令一到,隨時調遣前去支援了!

    「……城南的動靜或有可能只是聲東擊西的障眼法,勞蕭將軍立即派人前去各山路入口查探可有異樣!」吳安急聲說道。

    蕭守將聽得一怔。

    待反應過來之後,忙是應下照辦了,又安撫道:「大公子放心,各入口皆有人把守,若有異動必會來報!」

    吳恙並不完全認同。

    沒來報便代表沒有異動嗎?

    守衛人數不多,若他是領軍之人,為儘量拖延時間,或會先行派一隊身手極佳者,持暗箭殺之,斷絕對方報信的可能之後,而後再使大軍入山。

    此時前去查探的人已經派了出去,他便暫未多說其它,只道:「取布防圖來,營中可有沙盤在?」

    「有的,都有!」蕭守將趕忙在前帶路:「請世孫和大公子隨屬下來!」

    幾人入得主將營中,相商之下,很快定下了禦敵之策。

    雖說未必見得就會如預料中一樣,但做下最壞的打算和最周全的應對總不會有錯。

    「報!」

    此時營外忽響起士兵的急報聲。

    帳簾被打起,那士兵快步入得帳內,面色急惶地道:「稟將軍,世孫,西山幾處入口皆為敵軍所破!已見敵軍粗略估計亦有三萬餘,山中不知是否還有敵軍將至,緊鄰西山的青松縣當下近乎就要守不住了!」

    「什麼?!」蕭守將眼睛猛地一瞪。

    還真他娘的有陰招兒!

    好傢夥,他還擱這兒瞎操心南面的情形呢,合著這都已經打到他跟前來了!

    「……世孫!是屬下防禦不力!」蕭守將肅容抱拳請令道:「請容屬下先行帶兵前去禦敵,事後再行請罪!」

    吳恙看著他道:「蕭將軍只需依方才定下的計劃行事,對敵之時務要一切當心!」

    「是!屬下遵命!」蕭守將立時領兵出發而去。

    大軍出營,馬蹄聲渾厚如山倒,所至之處幾乎要將層層濃霧都震散開。

    緊接著,前往各營傳報軍情的騎兵也未有片刻耽擱,當即往各處分散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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