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操心的天目
像是察覺到了來自女主人的凝視,大鳥身子一僵,眼皮突然又開始上下打架,仿佛這麼幹就能顯得方才的突然清醒只是睡夢中發癔症一般。
許明意懶得再去看戲多的大鳥,抬手打開了面前小几上的食盒。
蔡姑娘近來似乎當真迷上了廚藝。
而之所以選了這麼一個對身邊人來說不失為有一絲要命的愛好,據蔡姑娘講,也是為了她這場戲的可信度著想,說是這麼做,能讓她在鎮國公府的狀態更加貼近生活。
但許明意不免覺得,這些食物的味道,還挺脫離生活的。
好在蔡姑娘也是相對而言比較節儉的,食盒裡各盛放著糕點和肉乾的兩隻小碟子其內的分量都不多,故而也稱不上太過浪費。
見那兩隻碟子被拿了出來,一旁的天目眼睛動了動,偷偷地將頭伸了過來,一面悄悄留意著許明意的反應。
剛將一封密信取出來的許明意餘光里將大鳥的動作盡收眼底,只裝作沒有看到。
大鳥一幅「就知道你看不到我」的神態,伸出長喙叼出了一隻肉乾。
——點心它是不敢吃了,但肉乾怎麼做應當都不會差吧?
然而肉乾入口,大鳥還是霎時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它果然……還是輕率了嗎?
大鳥下意識地想吐出來,但大致是覺得這麼做會暴露自己偷吃的事實,於是就這麼含在口中,飛下椅子,默默走出了內間。
不多時,又走了進來。
且嘴裡也是叼著東西進來的——
大鳥重新飛回椅子上,將嘴裡叼著的一大塊兒風乾的肉脯放在了許明意面前的小几上,抬著頭朝著她叫了一聲。
對上大鳥那種「吃吧」的憐憫眼神,許明意愣了愣。
……三番兩次之下,天目這是覺得她如今已經吃不上像樣的東西了是嗎?
於是,便把自己私藏的好東西奉獻了出來接濟她?
且這麼大一塊兒肉脯,也虧得它竟能下得了狠心捨得拿出來。
照這同情的程度,許明意甚至覺得,便是大鳥下一刻就要轉身去廚房,親自給她做上個三菜一湯也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她很是欣慰地摸了摸大鳥的腦袋,笑著道:「總算也是沒白養你。」
天目又叫了兩聲,似乎在催促她快吃。
許明意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了,不然只怕操心的大鳥明天就得出去抓獵物回來補貼家用了——這要是叫吳恙知道了,豈不覺得她在虐待他親兒子?
許明意讓阿葵取了牛肉乾過來,索性便給大鳥吃了個痛快,意在告訴它——看吧,咱們家裡還是挺寬裕的,別那麼大壓力,當心長不高。
長不高自然還是其次,最叫人無力的是只長胖不長高。
心滿意足的天目總算安心下來,遂又將那塊肉脯重新叼走了。
看著大鳥走了出去,許明意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
食盒中的密信,她方才已經看罷了。
同她先前猜測的並無太大出入,也算是印證了她和祖父的猜想。
她該去找祖父談談。
但祖父今日受召入宮,現下這個時辰必然也只是剛到宮中不久,最少恐怕也要等到申時才能回來了。
無事可做的許明意乾脆去了書房。
總歸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就給吳恙寫寫信吧。
順便將天目今日奉獻肉脯的事情告訴他——孩子大了懂事了,知道感恩回報主人了,這份成長多值得欣慰啊。
另一邊,世子院內,崔氏正看著一幅幅年輕男子畫像,且越看越想忍不住想要皺眉。
「瞧瞧這都是些什麼人間油物,相由心生,不好不好……」
崔氏將一幅畫放下,又拿起一幅,見得那其上男子的衣著打扮,不禁又是搖頭:「這衣物配色未免也太過浮誇,偏長相還壓不住,真不會穿,老老實實學著人家穿深色就是了……不好不好。」
青櫻在一旁聽得哭笑不得。
夫人挑長相挑家世也就罷了,怎麼還管人家怎麼穿啊……
「在您眼中,放眼這京城,恐怕是沒人能配得上姑娘了……」屋子裡沒有其他人,青櫻說話便也不藏著掖著,只是略壓低了些聲音,嘆氣道:「外頭不知道的,還要當您是刻意的呢……」
刻意什麼?
崔氏挑起一邊眉毛。
就像她那臨死前給她找了一頓不痛快的繼母一樣——刻意壓著府里姑娘的親事,將小姑娘給熬成老姑娘,不給物色好夫家?
「管外頭怎麼說呢,自家人心裡清楚不就夠了。」崔氏並不在意。
這兩年來,上門提親的,確實沒有能稱得上十分合眼的人,這是事實啊——難道為了一個賢良的好名聲,她就要違心湊活著點頭?
說起合眼,丈夫倒是屢屢提起周侍郎家的獨子——
說是什麼人品忠厚,必然是個良配。
人品忠厚固然是十分重要,可那孩子年紀輕輕就挺著個大肚子,圓潤得可以……丈夫這是找女婿,還是要認乾兒子呢?
真結了親,翁婿二人成日就湊在一起琢磨著吃東西?
想到這種可能,崔氏就覺得沒眼看。
雖說樣貌不是最重要的,但她家昭昭的條件擺在這兒,為何不找個真正各方面都稱心如意的呢?
所謂人品忠厚,至多是成親後夫妻間少些磕碰,可若圖得只是這個——那不成親不是更好?何必這麼麻煩呢?
且從中也可窺出女子嫁人後的許多問題來——一旦嫁了人,過的是好是壞幾乎全看婆家的人品發揮是否穩定,單是看丈夫還不夠,還需看公婆為人,甚至丈夫納了妾,若是不省心的,麻煩亦是少不了。
每每想著家中千寵百護著長大的姑娘,要嫁到一個陌生之處束手束腳,侍奉難纏的公婆,應付五花八門的妾室,崔氏便覺得一顆心跟刀剜似得。
她甚至忍不住想——要不然招個昭昭喜歡的入贅他們鎮國公府算了?
人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總歸不能給昭昭委屈受。
可轉念一想,肯入贅的,想來多半也是貪圖他們許家權勢家產的——這樣一個心機深重的人呆在昭昭身邊,焉能真正放心?
總忍不住將最壞的結果都想一遍的崔氏,心中甚至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危險的想法來——倒還不如學著玉風郡主養面首呢,一個不乖就再換一個,反正又不是養不起!
但礙於這個想法太過危險,崔氏只想過一回便不敢再深想了。
她害怕自己越是深想會越覺得可行。
不過說到底,這事兒她琢磨再多也沒太大用處,主要還是得看昭昭的想法。
好在老爺子也說了不著急,且看昭昭自己。
而昭昭現如今明確說了,暫時不打算議親。
所以,現下這些找上門兒來的,她且先應付著便是,真遇到好的,再拿到昭昭跟前讓人看一眼。
此時,一名小丫頭走了進來稟道:「夫人,溫夫人她們到了。」
崔氏一聽便放下了手中畫像,讓丫鬟們去暖閣把牌桌支起來。
至於為何下著大雨也不能阻礙她們打馬吊?
——眾所皆知,打馬吊這種事情,別說是下雨了,便是天上下刀子,那也是阻擋不住的。
牌桌上,幾位夫人閒談間,說到了定南王世子夫人的事情。
「……聽說這回是定南王世子一個人回的京,世子夫人沒有跟過來呢。」
吳景明夫妻二人每年年關前都會趕回寧陽定南王府,年後再動身歸京,歷年來皆是如此。
「據說是車馬顛簸,人病下了……去年那吳世孫險些丟了性命,這位世子夫人曾因此大病過一場,本也沒養好多久呢,這一遭興許是牽動了舊疾。」
「身上帶著病,那自是不好再往京中趕,萬一加重了病情,可就不好了。」
「是啊……足足兩千餘里呢。」
又有一位夫人邊出牌,邊緩聲感慨道:「如今只吳世子一人在京中,身邊沒個人守著,許多人都嗅到了味兒,想要趁機送人過去呢——這位世子夫人便是在寧陽養病,恐怕也不能夠安心吶。」
崔氏點了點頭,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她與這位定南王世子夫人並不熟識,說替對方擔心憂慮自是談不上。
她是又想到了自家昭昭。
聽聽,這世道女子嫁了人之後,多不容易啊——生個病不能守在丈夫身邊,還得提防著這些,關鍵多半還防不住!
她現下總算是體會到養女兒的壞處了……一顆心簡直都要操碎了啊。
這麼想著,某種危險的想法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了崔氏的腦子裡。
聽得幾位夫人出言催促她快些出牌,崔氏才趕忙拉回神思。
窗外的雨水漸漸停了下來,只屋檐上還偶有水珠滴落,輕輕砸在被雨水洗刷得乾淨濕亮的青磚地上。
京中定南王府內,定南王世子吳景明正一個人坐在書房裡。
美人作伴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有人敢送,他也不敢收啊。
吳景明摸了摸懷中的白貓兒,神情有些感慨。
離家回京前,風寒正重的夫人,不顧病體,追到府門外,眼裡俱是不放心,細細地與他叮囑了一番——讓他務必要把她的貓兒照料好。
夫人向來端莊溫柔,但不知為何,他當時就是莫名聽出了一種「貓少了一根毫毛老娘拿你是問」的威脅感。
想必也還是他的錯覺吧?
但夫人此時不在京中,他倒也當真覺得孤單許多。也是此時他才體會到,有隻貓兒在身邊陪著,也是一種慰藉。
所以,會不會是他以往陪夫人的時間太少了呢?
待這次夫人病癒回京,他一定要多陪一陪夫人才好。
如此反省罷,吳世子待貓兒的敵意也就更淡了些,且生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來。
「天椒啊,現如今只有你我相依為命了……」吳世子替貓兒順了順毛。
然而他話音剛落,天椒便從他懷中跳了下去,似乎對他順毛的手法頗為嫌棄。
「天椒——」
吳世子嘗試著喚道,卻見貓兒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想到夫人的交待,吳世子無奈起身,撫平衣袍,就要往外追。
然而將要跨出書房門檻,就見一群丫鬟說說笑笑的跑過來圍住了天椒,有的蹲下身順毛,有的彎著腰手裡拿著東西逗著貓兒玩兒,還有人很快端著煮好的魚肉走了出來。
看著這一幕,吳世子默默收回了腳。
熱鬧是天椒的,孤單是他自己的。
然而聽著身後的熱鬧,吳世子心中難免還是有些不平。
如果可以,真該讓夫人看看這一幕——在這個家裡,只有他才是真心記掛著夫人的,天椒根本就是只負心貓而已。
然而下一瞬,他腦海里就緊接著冒出了一道聲音來——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天椒「喵」上一聲,夫人眼裡哪裡還看得到其它?
這一刻,深刻意識到人與貓之間的優勢懸殊實在太大,吳世子默默放棄了在夫人面前告貓狀的心思。
此時,一名小廝打扮模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並將書房的門從裡面合上。
「世子。」小廝行禮,動作里透出與在人前不符的利落。
「可打聽到了?」
吳景明在書案後坐下問道。
「回世子,都打聽清楚了。」小廝低聲答道:「此番皇上召鎮國公與夏廷貞入宮,是因為嶺州之地出現了災民暴動,據說動靜鬧得不小,只是消息是密報入京,知道的人尚且極少。」
嶺州?
吳景明若有所思地點頭。
想到離京前與父親的那一次密談,他不禁在心底輕嘆了口氣。
一切,都真正要開始了啊……
……
陰雨天裡,天色暗得更早了些。
鎮國公從外面回來時,府中已經掌了燈。
聽聞家中還在等著他用晚食,老爺子一邊皺著眉埋怨「都這個時辰了還等什麼,他們不餓老子還累了乏了呢」,然而一邊還是趕忙回了院子更衣,不作耽擱地去了飯廳。
飯後,許明意跟著老爺子去了外書房。
崔氏看在眼裡,失落在心裡。
昭昭沒事兒就帶著好吃好喝的去尋她父親,後來她問過丈夫,才知昭昭如今對朝堂之事興趣頗高。
跟在老爺子後頭,必然也是這個緣故了。
但誰叫她不懂這些呢?她擅長的不外乎是打馬吊和如何虛偽而不失優雅地唾棄繼母,以及同丈夫維持好兄弟情罷了。
不過——
崔氏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微微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