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 母子相見
燕王起身來,便有太監搬了椅子。
「謝陛下賜座。」
看著在椅中坐下的男人,慶明帝頗為感慨地道:「二弟變了許多……想必是這些年來在北地受苦了。」
「陛下言重了,此乃臣弟職責所在,談不上受苦二字。」
「你苦是不苦,朕心中豈會不知?」慶明帝微嘆了口氣,道:「這些年來,每逢北地有戰事,朕總是無法安眠,只恐二弟有些許差池,好在謝氏祖宗庇佑……否則,朕也無顏面對母后了。」
內監奉上了茶水,兄弟二人相談了約有小半時辰之久。
「今日是你回京第一日,朕也不好獨自將你霸在此處。左右你我兄弟敘話不急於一時,倒是母后,一直盼著你回來,且去好好同她老人家說說話吧。」慶明帝放下茶盞含笑說道。
「是。」
燕王起身,抬手施禮:「臣弟先行告退。」
慶明帝頷首,目送著那道身影離開了御書房,眼底的笑意一點點淡卻。
如此約隔了半刻鐘,有內監來稟,道是湘王在外求見。
湘王乃是孫太妃所生,比敬王尚小兩歲,是先皇的第四子。
「皇兄,不是說二哥進宮來了嗎?怎沒見到人?」湘王入得御書房內,沒瞧見燕王,遂問道。
「方才去母后那裡了——」
「那看來今日是見不著他了。」湘王邊坐下,邊問道:「皇兄,二哥如今是何模樣?變是沒變?」
「十八年未見,變化自是頗多。」慶明帝似笑非笑地道:「且似乎待朕也愈發生疏了……」
「他啊,就那幅脾氣,且從小便同皇兄不算親近,也就跟三哥走得近些——」湘王渾不在意地說著,見慶明帝朝自己看過來,意識到自己失言,唇上修剪精緻的鬍鬚抖了抖,立即就噤了聲。
他輕咳一聲,補救道:「臣弟的意思是,二哥同皇兄只是脾性不投罷了,且又隔了這些年沒見,若是對皇兄表現的尤為親近,恐怕那才叫人覺得異樣吧?」
慶明帝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道:「是嗎。」
當真只是脾性不合,還是說因為他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從而惹了他的二弟心存不滿……
但有些事情,確實也是同脾性二字脫不了關係的。
連先皇都曾說過,他的二弟,從小到大,可都是寧折不彎的性子……
遠遠不如面前的四弟來得叫人省心。
慶明帝看著坐在那裡興致勃勃地同他說起了滇州趣事的湘王。
他家中兄弟四個,雖不算多,卻也不少了。
尤其是當他失去親生母親之後,他的親妹妹和親弟弟都同那位所謂正室夫人的兒子走得極近。
這時,身為長子的他,身份就變得尷尬起來了。
年齡愈大,這尷尬感便越重。
而他的二弟性情外放,刀槍拳腳皆出色,又有一個出身極好的母親和手握兵力的舅舅,因此深得父親青眼。
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他,並非沒想過要像二弟那樣,可讓一個人去做他平日裡不會去做的事情,是很難的一件事。
首先便難在他自身。
他做不到渾身滾得是泥,同將士們當眾摔跤。
也做不出帶著一群人去爬樹掏鳥窩這樣幼稚荒唐的舉動。
也不可能厚著臉皮追在許將軍身後,求著他磨著他教自己武功,動輒便被許將軍罰站罰倒立,被眾人圍著看笑話打趣。
他更加接受不了當自己試圖做出這些反常的舉動時,身邊的人看待他的那種疑惑好奇的眼光,仿佛他根本不該如此,他一旦這麼做了,必然是有所圖,必然是想藉此來博得父親的喜歡。
他不想讓旁人覺得他是在學誰……
而他似乎也學不來。
二弟輕易而舉便能同別人打成一片,讓四下笑聲說話聲聒噪熱鬧,而他的出現往往會使局面截然相反。
即便是同樣的事情,同樣的話,他和二弟做出來和說出來之後的氣氛也是不同的。
他起初只當是自己的性情使然,後來才逐漸看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二弟有著一個好出身,而那些人最擅看人下碟……
所以,無論二弟走到哪裡,身邊總是跟著一群人,前呼後擁,熱鬧擁擠。
而他,只能遠遠地看著。
人在那樣的環境下,自然是孤獨而不安且焦灼的,那種感覺,他至今回想起來尚且都覺得難以喘息。
而在不安之下,人總會想著去做些什麼。
他看準了四弟對二弟那細微的嫉妒,從中稍使些心思,便將四弟拉到了自己的陣營中——或許,只有他覺得那可以被稱之為陣營。
但事實證明,幼時所培養起來的習慣,還是相對好用的,這些年來,四弟暗下便沒少幫他辦過一些棘手之事。
……
壽康宮內,平日裡沉穩的掌事嬤嬤此時腳步輕快地進了內殿,放輕的聲音里仍有著壓制不住的歡喜:「太后,王爺回來了……王爺過來了!」
看著嬤嬤的神態,太后笑著道:「既是過來了,將人請進來便是。」
嬤嬤應了一聲,親自走出去,將燕王引了進來。
燕王行入內殿之中,視線捕捉到那坐在羅漢床邊,著湖藍色織金繡團福褙子,手拿佛珠,笑得眼睛彎彎的老人,神色怔怔了片刻之後,復才行禮道——
「兒子給母親請安了。」
聽著這句隔了十八年才又聽到的話,太后眼底笑意更深:「一路該是累了,快坐下歇歇。」
說著,吩咐掌事嬤嬤去取點心瓜果來。
燕王坐在那裡,看著母親銀白的髮髻,聲音微啞地道:「母親這些年來可好?」
「好,母親在這宮裡,風吹不到,雨淋不著,渴了有茶喝,病了有太醫,怎會不好。」太后含笑看著兒子,道:「倒是你,吃苦了。」
而因這最後六個字,實則也就叫她前頭的那些好都不頂用了。
心知兒子在吃苦,哪個母親又能真正過得好呢?
「兒子也不算苦。」因壓抑著情緒,燕王的聲線略有些僵硬地道:「只是這些年來沒一日曾侍奉在母親左右,實在不孝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