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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 阿圓的秘密

    家主不在了,那他們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早在半月前,朝廷派來的欽差與兵馬便已經在寧陽城百里外扎了營,他們族中上下依照家主先前來信所交待的那樣布防應對著。

    朝廷顯然也不敢貿然便動兵攻城,曾派遣使者前來送信,信中尚且留有餘地在,大意是指若吳家肯給予明確答覆,承認皇后與世子出逃京師之事乃是受許家所迫,吳家事先並不知情,朝廷便仍願信吳家忠心……

    這說辭固然充斥著「說出去鬼都不信」的自欺欺人之感,且顯然只是朝廷假意安撫的手段,但至少有一點可確定——若非必要,朝廷絕不願在此時同吳家正面為敵。

    就如同鎮國公已占下臨元城,小皇子非皇家血脈的醜聞也已傳開,可朝廷卻仍存講和之意。

    明眼人皆看得出來,朝廷之所以這般『能屈能伸』,肯忍一時之怒,不外乎是想盡力平衡局面,想以此為緩兵之計,不願讓燕王太過得勢。

    而當下,朝廷還在等著他們吳家的「答覆」——

    本以為待家主歸來之後,一切自有明朗應對……

    可現下,家主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京師之變,不僅讓朝廷措手不及,甚至也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在大多族人看來,如此冒險且心急,根本不是家主一貫的作風——說不準還真是受了鎮國公那老匹夫的脅迫?

    或是蠱惑?

    畢竟家主一旦對上鎮國公,往往就容易頭腦發熱……

    而至於家主究竟是何打算,接下來的計劃又當如何施行,他們根本無人知曉!

    且最有可能知曉計劃的世子與世孫也不在了,便是問及二老爺與三老爺,他們同樣是對家主的詳細計劃所知甚少!

    而家主一死,吳家同燕王最深的羈絆與信任便也等同消失了,他們……當真還要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盲目地去扶持燕王嗎?

    朝廷不可信,而沒了家主坐鎮,難道燕王就一定可信嗎?

    吳家議事廳內,眾族人因此起了分歧。

    「倒不如先順水推舟,暫時順應朝廷之意,以保寧陽安穩……」

    「簡直荒謬!家主與世子世孫皆喪命於朝廷手中,他們一面假意持和,一面於暗中下殺手,分明就是想威懾我等,逼迫我吳氏退讓!若此時讓步,豈不正遂了他們的奸計!」

    「沒錯,家主屍骨未寒,此時屈從於朝廷,吳氏一族顏面何存?來日你我又有何臉面去見家主?」

    「家主的仇,難道不報了嗎!」

    「此仇日後必要討還,我所指順應二字,亦非是打算就此歸順朝廷……謀定而後動,扶持燕王之事尚需從長計議,當下既無對策,難道當真就要與朝廷正面敵對上?」

    「叔公此言亦在理……」有年輕人附和道:「吳氏百年基業在此,尚有保持一時中立之底氣。」

    「你也知是一時!便是朝廷礙於大局,肯忍這一時,可日後秋後算帳必不會少,到時若大局已定,吳氏無疑便要陷入被動之境……與其如此,倒還不如助燕王一臂之力,尚算得上是個自救之道!」

    「家主既已拿定主意,必是深思熟慮過,難道你們自認會比家主的眼光看得更長遠?」

    「可家主已然不在了!家主之死,必會牽動大局,便是許家是否會有動搖亦未可知……天下大局,瞬息萬變,你我既無家主之智,又何談承繼家主之志?」

    「……」

    廳中眾聲鼎沸,爭執不下。

    吳景逸忙於處理一應後事,並未露面。

    吵到不可開交之際,眾族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吳景令和吳然的身上。

    大多還是在吳然身上——世家極重嫡系傳承,吳景令為庶出,在此關頭根本分不到什麼眼神。

    而那一道道眼神中多有著期許之色,他們期許著這個男孩子能像他的祖父和兄長那樣,給吳家帶來新的希望和方向——

    可眼看著那個坐在那裡、不過八九歲稚齡、剛失去了多個至親的男孩子面對此等局面隱隱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很快,那些期許便如數化為了失望。

    甚至那諸多視線中,還夾雜著幾道隱晦的輕視,乃至似有若無的打量與權衡。

    吳然如坐針氈。

    他不知道究竟該聽誰的,怎麼選才是對的……

    他怕做錯決定,他怕辜負祖父和二哥的苦心籌劃,也怕辜負吳氏族人及寧陽滿城百姓。

    這道落在肩上的擔子對他而言太過沉重,也太過突如其來。

    面對一道又一道催著他表態的問話,就在男孩子覺得要無法支撐時,吳景令站了起來。

    「此事事關重大,非是憑諸位區區幾句話便可匆匆下定論的。」吳景令看了一眼侄子,與眾人道:「朝廷一時不敢妄動,此事待我與阿章及三弟同母親商議過,再去信臨元詢問鎮國公之意後,再與諸位相議不遲——」

    聽他出面說話,幾名年長的族人雖有不滿,卻也未有再多說什麼。

    這件事,的確不是一兩日便能定得下來的。

    「也罷,至少要先操辦罷家主的身後事……」一位在族中素有威望的老人嘆了口氣說道。

    提及此,廳中便又陷入了悲沉之中。

    眾人先後離去,吳然也慢慢走出了議事廳。

    「二叔,我該聽誰的?」男孩子垂著肩膀,聲音很輕,卻滿是茫然。

    吳景令走在他身側,道:「阿章,你須知一切聲音皆為考量,你只需聽你自己的——」

    吳然有些怔然。

    這句話並不陌生。

    或者說,身邊一直以來有人就是這般做給他看的——祖父,二哥,皆是如此。

    這便是家主之道。

    「今日廳中這些人,他們雖持意見不同,但無不是口口聲聲宣稱是為了大局,為了吳家……」吳景令看向前方,緩聲道:「可事實卻未必如此,他們各有各的利益思量,甚至在他們當中或隱藏著待吳家心存異心者——阿章,你要學著分辨人心,這才是最難的。」

    分辨人心……

    吳然認認真真地聽著:「我都記下了。」

    他要學的有很多。

    好在——

    「好在還有二叔和三叔在……」他看著身側身形高大的男子,語氣里有著面對親近之人才有的依賴和軟弱。

    吳景令聞言轉過頭來,拿吳然還看不太懂的眼神說道:「阿章,二叔和三叔,你也無需去盡信……你要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母親及兄長走後,這世上從此便再無值得你全心信賴之人了,因為剩下的,便皆是與你有利益相爭者。」

    即便這麼說很殘酷,可他還是希望阿章、他的侄兒能儘快成長起來……

    如此,方能在日後面對真相時尚且得以支撐下去。

    短暫地怔愣之後,男孩子將面對可信賴之人而冒出的眼淚逼了回去,繼而點了頭。

    「二叔所言,阿章明白了。」

    說著,腳下駐足,向吳景令施了一禮。

    「多謝二叔。」

    他雖小,自幼所習卻也讓他時刻謹記人心易變的道理——他不知日後會如何,但二叔此時給予他提醒,便是值得他感激的。

    而有一點,他還想說明:「在阿章心中,二叔和三叔依舊是值得信任的親人。」

    這信任是他心之所向,縱然日後會生變故,亦是他的選擇,而非是被人蒙蔽——正如二叔方才所言,他最該聽自己的。

    吳景令聽得此言,看著面前眉眼間似已消去迷茫之感的男孩子,忽而有些恍惚。

    片刻後,適才道:「倒有些你二哥幼時的模樣了……」

    言罷,轉回頭去,繼續往前走:「走吧,去你三叔那裡。」

    吳然點頭,看著男人的側臉。

    提到二哥,二叔的眼睛便紅了。

    也是,便連三叔都曾說過,二叔欣賞疼愛二哥,甚至要更甚二叔親出的大哥——

    二哥出事,二叔的痛,不會比任何人少。

    接下來數日,便皆是在忙於操持喪事。

    此時,定南王一脈祖孫三人出事的消息已在寧陽城中傳開。

    這消息於寧陽百姓而言,仿佛頭頂的天塌了一半下來,悲拗且惶惶不安。

    吳然白日裡或隨兩位叔叔和長兄安排諸事,或單獨見上幾名於族中有分量的人物,企圖從他們各自的意見中剖出真正的可行之策。

    可這些皆是白日裡。

    待到了晚間無人時,男孩子便一個人縮在被窩裡偷偷掉眼淚。

    卻又不敢哭得太厲害,怕次日起身時叫人看出來。

    這一晚,吳然晚飯只用了平日裡的一半,便放下了筷子。

    小廝忙道:「公子,您不再吃些了嗎?」

    雖皆是素菜,但也是他特意依著公子的喜好吩咐廚房的,尤其是這幾道,五絲菜卷,佛手觀音蓮,荷塘小炒……

    小廝在心中念著念著,忽地眼神一滯,險些一巴掌拍自個兒腦門兒上!

    公子的這些喜好,受世孫影響居多……他這不是刻意給公子找難受麼!

    真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小廝想要說些什麼來寬慰自家公子,可話到嘴邊又恐更惹得男孩子難過。

    「我去一趟三叔那裡,不必跟來。」吳然道。

    小廝只得應「是」。

    他是親眼瞧著的,公子這幾日幾乎是一日一個變化,愈發地說一不二,叫人不敢違背多言。

    吳然撒謊了。

    他未去尋吳景逸,而是先去了父親母親的居院,待了片刻後,又一個人於夜色中慢慢走著,最後來到了吳恙院中。

    院中主人不在了,院子便也冷清下來,未見什麼下人的蹤影,只廊下還懸著燈,且換成了素白的紙燈籠,往常總是亮著燈火的屋內此時也儘是漆黑之色。

    男孩子上了石階,來到正堂外,於那一片昏暗中,仿佛還能看到昔日於堂中教他下棋的少年身影。

    他悟性不如二哥,二哥像他這般大時,已能贏得了父親了。

    父親……

    男孩子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二哥還會同父親下棋的吧?

    不,既有祖父在,那定是輪不到父親了,必然是二哥和祖父下,父親在一旁瞧著的……

    男孩子就坐在門檻上抱著膝蓋無聲哭了起來。

    「二哥,今日是你的頭七嗎?若是的話,你能不能來看看我……我一點兒都不怕鬼了,真的。」

    男孩子的嘴巴撇成了面瓜,眼淚成串地往下砸,看著黑魆魆的院子,哽咽著道:「我真不怕了,你便是日日來我也不怕的,二哥,我想你了……」

    說著,哭聲一頓,又改口道:「……也不必日日來,你若有投胎的機會,還是趕緊投胎去,投胎才是正經事……」

    那雙淚眼在夜色中像極了一隻可憐巴巴無家可歸的小狗子,偏又很認真地商量懇求道:「二哥,你若可以選,那來世咱們還做一家人,成嗎?」

    話音剛落,忽覺左肩處被人輕輕拍了拍。

    「啊!」吳然驚叫一聲,只覺得渾身毛髮倒豎起,直將衣物都給支棱了起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猛然彈起身來。

    「唉喲!」被他的腦袋撞到了下頜的那人委屈喊道:「四公子,您不是說不怕了麼?」

    「阿圓?」吳然看清了對方的臉,長呼出一口氣。

    他還真當二哥顯靈了呢。

    怕……自然是不怕的,他只是還沒準備好。

    「四公子一個人來的?」阿圓悄聲問。

    ——他躲在暗處仔細留意了許久,並未發現其他人的蹤跡。

    吳然點點頭,擦了擦眼淚。

    「小的有話要同四公子說……」阿圓眨了眨眼睛,聲音不能再低:「您隨小的來。」

    說著,就往屋內而去。

    吳然便跟了進去。

    阿圓是二哥信任的人,也是他信任的人。

    屋內仍未點燈,阿圓帶著吳然來至內室中,屋內寂靜得連一絲風聲都聽不到。

    阿圓這是要同他說秘密?

    秘密是該偷偷地說。

    吳然甚至看了一下床榻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要不要蒙上被子說?

    阿圓順著男孩子的視線看了一眼:倒也不必吧,怪怪的……

    他扯著男孩子在榻中坐下,自己則蹲身在男孩子身前:「四公子,小人接下來的話您聽了或會有些吃驚,而小人雖仔細排查了,卻依舊擔心隔牆有耳,故而您切莫發出什麼太醒耳的響動來……」

    吳然認真點頭。

    阿圓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他如今又豈是大驚小怪之人。

    「小人認為,王爺和世子爺,及公子,必然還活著……」阿圓悄聲道。

    吳然的眼睛猛地瞪大如銅鈴,失聲道:「什……唔唔——」

    阿圓早有準備,一把捂住了男孩子的嘴巴。

    黑暗中,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阿圓適才拿眼神詢問——差不多了吧?

    「……」吳然點點頭,他已經在心底將喉嚨都喊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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