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定是他不夠周到」
側間中,躺在床上的歲山尚且有些意識模糊,此時正無力地半睜著眼睛,拿略顯渙散的目光望著頭頂的房梁。
他還沒死……
許明意來到床邊,探了探他的脈象。
「無性命之礙了,休養一陣子,便可恢復如常。」
聽得這道仿佛極悠遠縹緲的聲音,歲山動作緩慢地轉過頭來,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他身邊的歲江。
「你的毒已經解了,沒事了。」歲江同他說道。
毒解了?
昏迷前聽到的那些話重新涌回到了腦海中,歲山的目光在房內搜尋著,待見到了那立在房中的少年,眼眶頓時不受控制的濕潤起來。
是公子救了他!
他以手撐著床板要起身。
歲江見狀,忙搭了手將人扶下了床。
歲山腳下緩慢虛浮地來到少年面前,跪身下去,將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微啞地道:「屬下叩謝公子救命之恩……」
欠定南王府的,已經抵消了。
從今日起,他這條命,便徹徹底底只是公子一個人的了。
即便公子未必會原諒他先前的隱瞞——
「不必謝我。」
吳恙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只平靜地道:「救你的人是許姑娘,若非是許姑娘及時趕到,怕是沒人能救得回你。」
許姑娘?
是了,他方才頭腦還昏昏沉沉間,確是有一名姑娘在替他把脈——
歲山遂抬起頭,看向一側。
屏風旁,裝束之上扮作男子的女孩子身形纖細而站得筆直,瑩白的面容上一雙眸子明亮澄澈,而這雙叫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一瞬間便將他的回憶拽回到了溪靈山上的那個夜晚——
他當晚,曾想過要挾持這位柔弱的姑娘,以此來脫身……
壓下心中的異樣感受,歲山起身,來到許明意面前,又堅持著跪了下去。
「歲山多謝許姑娘此番出手相救之恩,先前曾有冒犯之舉,待來日痊癒,再向姑娘請罪。」
許明意搖了搖頭:「不打緊。」
那晚的事情,她並未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說她大度不記仇,而是這仇她當場已經還回去了啊。
她剛想讓歲山起來,然而此時裘神醫從外面走了進來。
「醒了?」裘神醫看向跪在那裡的歲山。
許明意便適時地道:「實則真正救了你的,乃是這位裘神醫——」
竟是還有?
歲山默然了一瞬後,復又行裘神醫行禮磕頭。
畢竟第一個磕了,第二個磕了,若第三個不繼續磕,顯得沒誠意。
「有什麼可跪的,快起來。」裘神醫無所謂地擺擺手。
歲江上前將歲山扶起。
面容虛弱蒼白的歲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外間的方向。
——應當不會再有人進來了吧?
「毒剛解,就不要強撐著了,回床上躺著吧。」吳恙看向站也站不穩的下屬,開口講道。
歲山聽從地回到了床上,卻未躺下,而是靠在床頭。
裘神醫上前查看了一番之後,囑咐道:「切記,解毒的藥方還要繼續喝上三日,才能將體內殘毒徹底排出。我再另開一張調理的方子,吃上十日半月,應當大致就可痊癒了。」
「記下了,多謝神醫。」歲山還未來得及開口,一直認真聽著的歲江便立即應道。
歲山抬眼看向一直守在一旁的好友,微微動了動嘴角。
以後他又要繼續和這木疙瘩共事了。
「你暫時先在此處休養。」
吳恙給歲山留下了一句話,便帶著許明意和裘神醫去了外間。
裘神醫寫了藥方之後,就開口道:「時辰不早了,小女還在林溪鎮上,裘某不便久留,便先回去了。」
吳恙點頭。
「我讓人送神醫。」
說話間,看向一旁的小七。
小七走上前去,笑著遞上一隻備好的小匣子:「還請神醫收下。」
裘神醫看了一眼,便向吳恙說道:「報酬就不必了,裘某今日前來,沒什麼旁的緣故,不過是因為公子姓吳罷了。」
他也不多解釋什麼,亦不在乎這話說出來是否會叫人誤解他看人下碟,趨炎附勢。
反正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管旁人怎麼想怎麼看呢。
吳恙則道:「神醫今日肯前來相助,已是十分感激,然一碼歸一碼,這報酬乃是神醫應得的,還請神醫務必收下。」
他話說的認真,裘神醫卻聽得膝蓋隱隱作痛。
睜眼說瞎話,他到底哪裡應得了?
「再者,我還另有一事想請神醫幫忙。」吳恙接著說道:「吳某家中祖母數月前患病臥床,如今雖已大致恢復,但還是想請神醫前去診看一番,開些調理的方子——」
裘神醫聽得眉頭一動。
定南王妃?
「這都是小事。」他應下來,道:「只是今日來得匆忙,小女的病又離不得人太久——王妃既非急症,那不妨待裘某安頓好之後,再前去貴府好好地替王妃診看一番,不知吳世孫意下如何?」
況且,那可是定南王府,他今日這邋裡邋遢的,實在也太不像樣——世家規矩重,他上門之前不得先沐浴焚香,入鄉隨俗一番?
別看他平日裡不成樣子,可對待真正敬重之人,那也是很講究的,畢竟誰心裡沒個信仰呢。
吳恙頷首:「此事不急,一切皆看神醫方便。」
許明意則向裘神醫問道:「神醫可是打算搬離林溪鎮?」
方才聽他說到了「安置」二字——
「沒錯,如今彩兒需要靜心調養,必須要另換住處了。」
許明意心中瞭然。
如今城中皆在傳林溪鎮上來了位神醫,且莫說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了,便單單是求醫的看熱鬧的,都能將門檻兒踩破了。
且聽神醫話中之意,應當是下定決定要試著給裘姑娘用上「她給的藥方」了。
「重新找地方租賃太過麻煩繁瑣,且又費時,還易招人留意,恐怕到時剛換了住處,又被人盯上跟去了。您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便乾脆搬到我現下住著的客棧里來吧?對外人只道是我家中親戚來尋,也可免去揣測滋擾。」
許明意含笑提議道:「如此一來,我與裘姑娘,也可做個伴,相互解一解悶。」
吳恙聽得不由地看向她。
——她很需要人來作伴解悶嗎?
看來,定是他這個地主之誼盡得還遠遠不夠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