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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道宮門是楚河漢界,向前一步便畫地為牢終身孤苦,向後一步卻同樣顛沛流離無處歸依,她的一生從來沒有選擇,也許也只有這一點堪與那人相比;她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便有無數過往在她心底轟然倒塌化作塵土,鋒利的尖刀把她的足心扎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她卻只面無表情地一意向前走,恍惚間又與那人縱馬遠去的身影相互重疊。

    最後終於——

    ……素手落在天子的掌心。

    他向她投來沉沉的一瞥,其中幾分深重幾分歡喜,隨即又親自牽著她並肩向那座珠圍翠繞的帝宮走去,帝後一同祭拜天地宗廟,終而禮成受群臣萬民朝拜。

    那一刻鶯鶯便死了,燒成灰被葬在夢中那株最高大的梅樹下,此後日月升落晨昏交替,終將像從未存在過一般了無痕跡;可偏偏在那一時霜染的雪風再度吹起,殘酷的餘音告訴她宿命的玩笑便是這般冷情,御階之下忽有一人急步向明堂奔來,踉蹌狼狽又目露狂喜。

    「陛下——」

    群臣之聲如山呼海嘯般在帝宮中迴蕩,分明字字清晰震耳欲聾卻又令她如聞天書分辨不清。

    「捷報——捷報——」

    「天佑大周方侯復歸——今率三軍於晉州大敗突厥——」

    「東都——無憂——」

    第90章

    ——世間事何謂幻又何謂真?

    昔者莊周夢蝶坐忘其身、不知天地物我何分之有, 如今大夢一場須臾方醒、同樣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宋疏妍有些恍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夜雪瀟瀟瓊英滿樹、分明與剎那前浮於腦海的大婚之景兩相迥異,六月炎夏變成臘月寒冬, 告訴她此前種種皆不過是虛妄回憶——她的確很擅長回憶,那些殘酷的物象也從來不由得她拋卻往昔, 譬如這場夜雪就同十年前在驪山見過的如出一轍、那梅樹又同錢塘石函湖心島上的別無二致。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那個站在樹下的男子。

    ……他正望向她。

    透過西都城中紙上的春山望向她, 透過大江之上滾滾的潮聲望向她,溫軟江南的春日早被深埋故地難以尋覓、恰似洛神乘雲車歸去匆匆別離,那一眼只是玉妃園中短暫的一瞬,又依稀是她與他因緣輾轉漫長的十年。

    他看上去已與過去截然不同了……玄甲金冠無限威嚴, 沉鬱的目光不染半絲年少時的溫熱柔情, 周身的氣韻亦越發嚴峻凌厲, 只一眼便會教人害怕的;唯一熟稔的只有右眼尾處那顆漂亮的小痣,過去數載曾在空白的紙面上被她虛點過千千萬萬次, 像是一個含情的念想, 亦如春山難以企及。

    「臣……」

    他在她怔愣間開了口,原來什麼日日月月年年都是妄想,他們之間僅剩的餘地不過只有照面後短促的一霎, 在她片刻前那聲沉重的「方侯」出口後便蕩然無存。

    「……叩見太后。」

    她還未回過神、他已端端正正跪在她面前,像二哥一樣, 像這朝內許許多多的臣子一樣, 刻板謹篤得像是除此之外便同她再沒有其他的干係了——那一刻她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咚」的一下,比他雙膝落在雪上的響動更沉悶,像是誰的心被扯碎了又狠狠丟在泥里。

    她早疼得麻木了, 身後更有那麼多宮人在看著,除落淚外連一絲輕微的戰慄都不被允許, 幸而狀似平穩的聲息已是她借用長達七年的偽飾、此刻尚能讓她對他說:「方侯征戰勞苦功高,不必如此多禮……」

    「……平身。」

    ——這話說得多像先帝。

    過去匆匆數年方侯一次又一次地領兵出征平患定亂,每一次還朝先帝都會如這般懇切地囑咐他——「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古往今來人臣至尊之禮,於方侯早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此刻他終於起身默然站在她面前,彼此明明只有三四步遠、可又偏偏像是隔著萬水千山——有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想,此刻的他們與十年前在商州官道上擦肩而過時相比,究竟哪一時更疏離陌生?

    「前日奏報中說卿尚隨軍在隰州、當於五日後還朝,」她在靜謐的飛雪中看他,目光依舊恍惚縹緲,也難為她此刻口中還能論政,或許也是在為他們之間多爭寸許體面罷,「怎麼今夜竟入宮了?可是前方軍情有變?」

    雖則過去先帝久病、她已代為理政多年,可此前從未獲准插手軍務,眼下也是頭回與故人相對談及戰事;他大約也感到些許不適、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小小的變化也教人惶恐,身後的宮娥們都忍不住將身子伏得更低了。

    「聽聞東都生亂局勢未穩,勤王護駕固為臣之職分。」

    他答得十分平整,語氣正同神情一般冷硬,起身之後便一眼都未再看她,高大的男子始終半低著頭,遵循著這世上最為嚴苛周到的君臣之禮。

    「不知陛下可還一切安好?」

    陛下……

    過去她不過閨閣之中一介女兒、對他和方氏滿門的清正忠義只可旁觀耳聞,如今真正成了帝宮中人才越發感到方氏主君的耿介執拗——果真一心一意只有天家和陛下,除此之外連半分餘裕都不再有。

    「先帝駕崩陛下悲難自抑,受驚過後大病未愈,」她聽到自己泰然答,也不知那些壓抑的哽咽是否會被人窺破,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尖刀上起舞,「太醫署的人說只要多多靜養便能見好,方侯不必太過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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