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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她,聲音隱約變得更沉鬱了些,恰似那時低垂的夜色。
「平孝二年我生於西都長安,彼時父親正隨祖父於隴右血戰突厥,當月大捷,於甘州奪回氓谷關,氓山之頂有一古蹟號『望東亭』,相傳是前代守關將領所築,父親為賀大勝而將我定名為『獻亭』……意獻捷於陛下。」
夜風溫柔,遠處湖岸上的歡歌笑語似乎就在耳畔,昇平盛世華燈璀璨,她卻在那一刻忽而無言。
「獻亭」……
……「貽之」。
過去她便曾覺得奇怪,明明方家大公子和四公子都從「雲」字輩,為何偏偏他與他們不同……原來背後還藏著這樣的曲折,是他被寄寓了太多旁人負擔不起的東西。
獻,奉也。
貽,贈也。
他的父親將自己的一生都敬奉給了這個國家,而他自一出世便同樣被貫上了這樣的使命……潁川方氏風骨無雙,世人皆崇之敬之,她卻……
片刻前的情熱忽而退去,此刻她不再能看到落雪卻只隱隱聽到江潮之聲,那時他一身血衣負手站在船頭,總令她感到他下一刻便要乘風歸去。
「對不起……」
她的聲音同樣低下去了,比他更加愁腸百結。
「我……」
他卻搖了搖頭阻止她再致歉,過去清冷疏遠的男子此刻正以柔情的目光注視她,也許他的一生註定要捐棄許多東西、正如那沉重的名字一樣被掠奪殆盡,可他其實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被許多層層疊疊的不得已牢牢遮蔽著……一顆小心翼翼的真心。
「疏妍……」
他忽然又以陌生的稱呼叫她,比此前的「四小姐」、「四妹妹」更親密,又比方才那聲「鶯鶯」更得體,短短兩字便抽掉了她一身的骨頭,她想她這一生都絕不會忘記這個男子此刻在她耳邊說話的聲音。
「我知道有些話現在說會顯得太急,你我相處時日尚短,婚姻大事又絕非兒戲……」
「但……」
「但中原諸事冗雜,我或將返長安復職,近來總深恐有些話若再不說清便要致使你我失之交臂,所以……」
他到此微微停頓、氣息已難得有些不平,明明是在驪山深林中挽弓射虎都面不改色的人,那時卻竟也被逼得手足無措了;她卻分不清自己是更愛他的穩健還是更愛他的侷促,儘管深知那時他必也十分不好過,卻更篤定他的悸動絕比不上她的十之二一。
「先考長逝不過一載,我尚有大孝在身不能婚娶……」
「可我的確對你起心動念未能自已……倘若……」
他再次停住,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好像漸漸離得與她更近,她從未那麼清楚地看清過他右眼尾處那點漂亮的小痣,正如她從未那麼清楚地感受到過他溫熱的呼吸;滿樹瓊英都在一夜間開滿,原來「青霜玉樓」早就是與她不相干的事,往後他只會是一陣獨屬於她的雪風,每一絲每一寸都令她無可救藥地痴心著迷。
「倘若你對我也有幾分喜歡……」
他幾乎就要吻上她花瓣一樣迷人的嘴唇。
「……能否,便容我在兩年後迎娶你做我的妻子?」
第59章
……那是如夢似幻的一夜。
宋疏妍根本記不得自己是如何離開的石函, 回到喬府後人還恍恍惚惚回不過神,進了屋才見墜兒早在巴巴地等著,一見她便急沖沖地單腿蹦上前, 匆匆忙忙問:「如何了如何了,方侯可同小姐說些什麼了麼?」
宋疏妍仍如墜雲霧, 聽人提起他後才漸漸恢復些許神志, 再看向墜兒時眼眶竟有些熱了,答:「他說……要娶我做他的妻子。」
墜兒雖一早就瞧出自家小姐與那位新侯緣分不淺、卻也實在沒料到對方會直接提起婚娶之事——潁川方氏那樣顯赫的門庭、便是娶個公主也是理所應當,遑論方侯還是族中新任的主君,這, 這……
她聽後先是一懵, 隨後又倏然落下淚來, 一雙小手緊緊抓著自家小姐的胳膊,一會兒哭又一會兒笑:「太好了……太好了……我家小姐的苦日子總算要到頭了……」
她確是隨著宋疏妍一同長大, 還梳著總角小辮時便跟在對方左右伺候, 這些年親眼瞧著她是如何被宋氏那一大家子人折騰,如今一朝高嫁自是揚眉吐氣,別說是萬氏和她那個飛揚跋扈的女兒、就是宋氏的主君又怎敢對潁川方氏迎娶的新婦不敬?
「那, 那咱們快去告訴老太太吧!她素為小姐的婚事掛心,今日也一直念叨呢!」
墜兒高興地擦著淚, 一隻腳還傷著都攔不住她蹦蹦跳跳, 宋疏妍一邊扶著她坐下一邊也輕輕擦去自己眼角的濕潤,又搖頭笑著說:「還是再等幾日吧……三哥說了,過幾日他和方夫人會親自登門拜訪外祖母……」
這……
墜兒瞪圓了眼睛,可沒想到方氏之人會做到這一步——喬氏雖對她家小姐有教養之恩, 可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外祖家,何況闔族上下都沒出一個當官的, 尋常商門焉能有殊榮得潁川方氏下顧?這實在……
她想了一大圈,越琢磨越覺得此事美過了頭、越推敲越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可心底里又盼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家小姐是當真得了方氏抬愛,往後便是金尊玉貴再無人敢欺侮了。
「好,好……」她不停點著頭,眼淚吧嗒吧嗒掉得更凶,過一會兒還不放心,又繼續抓著宋疏妍問,「那、那方侯說哪天來了麼?還要等多久?會……會不會反悔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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