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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氏被親女兒這一通詰問鬧得啞口無言、額角都冒了一層汗,張皇為難之時又見堂外匆匆走進一個管事,拱手對堂上的宋澹一拜,道:「主君,方世子來了,正在前堂請見。」
……方世子?
方獻亭?
葳蕤堂內立刻亂成一團,男子們面面相覷一時也拿不準那位貴人是否是來興師問罪的,女眷們則是驚喜更多些——尤其宋疏淺,原本還滿臉不忿仿佛吃了天大的屈,如今一聽人家來了便又轉悲為喜,便似一朵嬌花霎時間開滿了。
「是貽之哥哥?」
「他親自來了?」
可惜她父兄卻無暇理會這些可憐可愛的小女兒心思,宋明卓走到宋澹身邊,低聲問:「父親,這……」
宋澹的神情亦頗為凝重,沉思片刻後又看了站在一旁的次子一眼,說:「子邱一併去前堂見客——仲汲,你且先帶子皋子陵回去吧。」
眾人各自散去,宋疏妍亦默不作聲地從葳蕤堂退出來,長安的冬夜異常寒冷,冷風灌進衣領讓她不由打了個哆嗦;本要直接回平蕪館去的,半路又被二姐姐宋疏清拉住了胳膊,她朝前面抬了抬下巴,與她耳語:「瞧你三姐姐,這是要偷著跑到雅言堂去呢。」
宋疏妍抬眼一看,果然見宋疏淺帶了一雙婢女急急往前院去,手上提的燈搖搖擺擺,乍一看倒是頗有意境;宋疏清捂著嘴笑,又說:「咱們一併去吧,去瞧瞧熱鬧。」
一併去?
大周民風雖則頗為開放,但內院未出閣的女眷仍不便與外男相見,三姐姐有主母護著大抵無虞,其他女兒卻萬不能如此荒唐行事。
「還是算了……」宋疏妍蹙眉婉拒,「太不守矩,會被父親責備的。」
「怕什麼?」宋疏清已拉著她的手往前走,掌心比她熱上許多,「隔著屏風呢,誰也發現不了。」
雅言堂內燈火明亮。
宋疏妍隨她二姐姐一同輕輕從門外摸進去,門口的插屏一側已然有了宋疏淺的身影,撇開兩個婢兒獨自扒在縫裡偷瞧,可不見什麼名門貴女的清矜模樣;聽到動靜她也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們臉色立刻便沉了,既似有些羞惱又似有些輕蔑。
輕蔑?
怎麼,難道是覺得她們不配瞧一眼她的心上人麼?
宋疏妍心中一哂、繼而又覺無趣,想起過去外祖父母總擔心教不好她、唯恐她養在錢塘會失了宋氏嫡女的氣度,可其實在她看來長安並沒有什麼好,只是一些很無趣的人在貪求一些很無趣的東西罷了。
「四妹妹……」她二姐姐卻很得趣地拉著她的手,扶著插屏的另一側為她留出一道縫,聲音極輕地招呼,「你到這兒看……」
她並不想看,一來因為並不喜歡,二來因為即便喜歡也攥不到手裡,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從來不想,看得淡也放得開;本都要搖頭推卻了,偏偏這時聽到屏風那頭傳來一道聲音,說——
「……今日孜行於貴府失儀,萬望宋公海涵。」
低沉冷清的聲音,因隔著一道插屏而顯得有些縹緲,卻驀然讓她想起那個淒寒泥濘的雪夜,駿馬長嘶間嘗有人至,為她們這素昧平生的一行抬起沉重的車轅,又以沾上污泥的一雙手拉住驚馬的韁繩,隔著窗牖問她一聲「小姐可有受傷」。
……是他。
她有些怔愣,倏然心又一緊,明明方才還說要走、那一刻腳下卻像生了根;二姐姐還在拉著她讓她去看,而她其實已然察覺了某種危險、似乎此刻一旦看了往後便註定要遭遇什麼不幸,最終卻不知為何還是彎下了腰,插屏那端的燭火透過狹窄的縫隙映照進她的眼睛,也讓她平生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個男子的樣子。
潁川方氏名動天下,晉國公獨子的盛譽亦無人不曉,她在江南時便曾聽過一樁趣聞,說元彰三年冬狩時方世子曾為當今陛下獵得一隻兇猛異常的白肩雕,挽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恰為當時侍於翰林的大詩人柳石所見,獵宴之時酒過三巡,揮毫寫下兩句盛讚方家世子的詩——
「恰似青霜穿玉樓,又如瓊英釀雪風」。
當時未覺其妙,今日隔屏一見才知此二句正寫出了那人的神韻,青霜雪風一般清冷孤高,又是玉樓瓊英一般華美峻峭,生了一雙鷙鳥般銳利的黑眸、偏偏右眼下近眼尾處又有一顆多情的黑痣,一切冷厲都破在那裡,露出一點難言的風流柔情。
墜兒曾說過他比二哥哥還要英俊……原來竟是真的。
「世子客氣,此實非四公子之過……」
父親正與他交談,神情間有純然的敬意,兩人站在一起,他比江南文士出身的父親要高大得多,或許北地的男子都是這樣,身為武官氣韻只會更加凌厲;她看得有些出神,不知為何心揪得更緊,明明只是春江花月一般虛幻的掠影,此刻卻好似鐵幕般的宿命降臨。
仔細想想……那便是他們一生糾纏不休的開端。
第12章
「宋公不必為晚輩開脫,今日確是孜行思慮不周。」
屏風那端傳來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更年輕稚嫩些,正是方四公子方雲誨。
「一時意氣壞了尊夫人嘉禮,實在太過魯莽輕率,但晚輩絕無對宋氏不敬之意,還望宋公寬宥。」
語罷,拱手長身向宋澹一拜,倒是恭敬懇切得很。
「四公子快快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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