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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妃已經死了!你父皇也是被他所殺!難道這些你都忘了——難道你便甘心身死人手為天下笑——」
句句反問凌厲駭人,直令衛錚啞口無言結舌詞窮,鍾曷卻仍步步緊逼、每一句都如利刃尖刀狠狠剮了他的心。
「你知隴右之兵已有多少死於方婁兩姓之手?」
「他們也是別人的兒子、丈夫、父親!他們都有自己的家!」
「他們是為自己而死麼?」
「不!他們是為了你——」
「為了你的帝位!為了你的霸業!為了你君臨天下的志向!」
「難道你要令他們枉死?」
「要令這黃沙之下的無數屍骨寒心?」
他……
「可那是胡人……」
衛錚的聲音已然低下去了,眼底同樣猩紅一片。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會毀了大周……」
「胡人?」
鍾曷冷笑起來,微揚的語調顯得那麼輕慢又漠然。
「什麼叫胡人?什麼又叫漢人?」
「這世上分明只有兩種人——勝的人,和敗的人。」
「你以為如今對你我而言最兇殘的是胡人麼?」
「是長安城裡你同父異母的兄長!是玉門關以東的方獻亭和婁嘯!」
「與虎謀皮確非得已……但若能保住你我及鍾氏滿門性命,又有何不可?」
可——
「舅父……」
衛錚已流下兩行熱淚,卻比他掌心淋漓的鮮血更令人悲戚。
「那是要遺臭萬年的……」
「天下人不會寬宥通敵叛國者,遑論還是手握屠刀的異族!即便日後僥倖勝了,也……」
「不成功便成仁——」鍾曷再次厲聲打斷他,一雙碧色的眼睛在那一刻顯得越發詭異駭人。
「你我已然無路可退!後事如何誰能知曉?唯有先度過今日……」
衛錚顫抖得更厲害,心志接近崩潰之時卻還是選擇對鍾曷搖頭,一開始尚頗為軟弱猶疑、隨後則越發堅定剛強。
「不——」
他起身斷喝道。
「我固欲登大位統御四海,卻更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此江山基業乃我衛氏先祖馬革裹屍所得,焉可一朝毀於我手!遑論天下黎民何其無辜?你我又怎可為一己之私將萬萬生民皆拖入戰火!」
斗室之內一時靜極,椎心的嘶吼倏然盪開,唯有濃重的血腥氣還肆無忌憚地縈繞在鼻間;鍾曷的雙眼終於徹底冷下去了,某一刻或許也曾閃過殺意,卻終歸念及形勢而未付諸於行——鍾氏反叛終歸需要一個大義的名分,擁立秦王是他們唯一可走的路,一旦沒了這個上佳的傀儡鍾氏便徹底失去了立足的根基,彼時還憑何為天下所容?
「殿下征戰勞苦,如今想也是累極了……」
他幽幽嘆著,緊緊縮窄的瞳孔宛如狼王飲血前肅殺的蔑視。
「明日我便將動身前往西突厥與汗王一晤,殿下便留在都護府,這些日子不必再外出……」
他冷冷起身,不待衛錚有所反應便折身闊步而去,輕輕一揮手便有穿甲佩刀的士兵面無表情地入內將門反鎖,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這世上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打從叛出長安的那一刻起他便是孤家寡人,此後一生註定流離顛沛無處歸依。
「舅父——」
他幾乎是撕心裂肺地高聲呼喊著,滴落的鮮血宛如盛開的末路之花,一步步將人誘入漆黑一片的萬丈深淵。
「你會後悔的……」
「我們……」
「……都會後悔的。」
第74章
太清元年十二月, 潁川軍攻破玉門關,叛軍望風披靡節節敗退,北庭都護府已近在眼前;天子大喜下詔封賞全軍, 天下人亦總算看到了戰事終結的希望,中原之地一片歡欣鼓舞, 皆以為久違的安定也終將隨除夕新歲一併如期到來。
太清二年一月, 西突厥騎兵越天山南下、汗王拓那公然向大周宣戰,叛軍一路開關放行為之保駕,月中即與潁川軍在典合城交戰,半月後將朝廷軍逼退至冥水。
太清二年三月, 東突厥亦揮師南下, 分裂近二十年的東西兩大汗國暫止干戈握手言和, 以致整個北方皆兵戈搶攘動亂不休;朝野一時譁然,皆知是逆王與鍾氏為圖自保而不惜通敵叛國, 坊間罵聲一片, 卻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天下大亂八方風雨的既定之實。
那似乎就是一切的開端。
又似乎……已是一切的終結。
消息傳到江南,仲春已過瓊英謝盡,與上次送那人北歸之時竟已相隔一年有餘。
他是來過信的, 大抵聽左右之人回稟了她在宋家所歷的波折、心裡總有些掛念她,便致書讓她隨心而行, 若果真在金陵住不下去便早些回去尋她外祖母, 她父親那裡他自會去信,必不會讓她再受委屈;她並未拂他的好意,也的確不願再和那一大家子人糾纏,元年五月便回錢塘去了, 再去信問他的近況和歸期、答覆便是遙不可及,身在遠方的男子給了她一切所需的蔭蔽關切, 自己卻還被深深拖在戰場上、也不知何日才能還朝歸家。
她自然憂愁的,尤其在聽聞突厥參戰後更怕得六神無主喪魂失魄,即便從未親眼見過前方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象,卻也不難想見他此日此時的艱難困厄。
明明原本就要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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