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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長串溢美之辭也不知是誰提前教授,難為一個半大孩子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得清楚流利,只是無論他如何強作鎮定也依然難掩滿身稚氣,正如那身倉促做好的新龍袍也總有那麼些許不合身;群臣心底皆如明鏡,更能聽出幼主話里話外對方獻亭的恭維討好之意,大約實在怕他也學了那衛弼范玉成、屆時便絕無可能如上回一般僥倖獲救了。
對天家衰微的唏噓尚未在心底完整轉過一圈,立於明堂群臣之首的君侯已側身而出,端端正正躬身向天子一拜,肅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將本當披堅執銳為君定疆,今敵寇雖退他日卻必復來,又豈可逐末舍本再受君恩?」
這都是眾人聽過多次的話,從長安一路說到洛陽、又從先帝一路說到幼主,君侯推辭之心不可動搖,想來今次也翻不出什麼新花樣。
但——
「況臣聽聞先帝大斂之日朝內曾生禍亂,陛下與太后皆受其累……」
他忽而話鋒一轉,原本便低沉肅穆的聲音一瞬顯得更加冷厲。
「……臣領兵在外未及救駕以致天子受驚朝綱動盪,自更無顏受封領賞。」
第93章
這話……
群臣心中一凜, 自然不難聽出君侯言下之1意——此前陰平王與范相公然犯上、甚至險些傷及太后性命,這筆爛帳延宕半月有餘,今日卻終是到了清算之期。
御座之上的幼帝只提前備下了若干讚頌忠良的嘉許之言, 卻不料對方竟會如此直接地為自己和母后主持起公道,欣喜之餘又難免因意外而怔愣, 空闊莊嚴的殿宇內一時靜極, 便是掉落一根針都清晰可聞震耳欲聾。
「朕,朕……」
他有些慌了、張皇之感暴露無遺,幸而群臣的目光都落在方獻亭身上,唯有衛弼范玉成一陣紅又一陣白的臉色可與之爭輝;俄而垂簾之後又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 一道清淡的女聲緩緩於大殿深處響起:「方卿為國征戰功垂竹帛, 實不必為朝內之事罪己——至於晉爵之事……」
大周立朝三百餘載, 太后垂簾之事卻不過只發生過兩次,其中前朝竇氏借勢弄權欺凌幼主、夥同外戚將朝堂攪得烏煙瘴氣難以收拾, 後為朝臣設計所殺, 此後百年再未見女子主政;如今卻又有女聲在這巍巍明堂上響起,群臣心底各自微妙,皆不知此兆究竟是吉是凶。
難得的是她這話說得很有度, 顯見並不願將此前紛爭再拉回眼下追究,新帝登基朝局未穩、此時大興詔獄實不利於安定人心;可惜君侯卻似並不領這個情, 彼時一身玄甲未褪、長身肅立的模樣顯得尤其冷厲威嚴, 又道:「自古破立之際多生亂象,故非深文無以肅紀、非峻法無以正風,太后與陛下仁慈寬厚,卻恐助長朝內邪佞之妄。」
一頓, 目光徑直掃向衛弼,問:「陰平王, 你以為如何?」
這……
明堂之內一片死寂,此刻無論哪一派的臣子都是屏息斂聲噤若寒蟬,雖說皆知先帝委任五大輔臣本意便在頡頏制衡,卻不料這場神仙之斗會這般早便陳於他們這些凡人眼前。
那廂被點到名的衛弼也著實沒料到方獻亭會如此不給自己面子,一愣之後驚怒交加、手心更因恐慌而生出一層冷汗;與身側的范玉成對視一眼,又強作鎮定地跨出一步,朗聲道:「君侯所言極是,我等身為輔臣自當為陛下摒除奸邪匡扶社稷,不可有一日懈怠大意……」
這是要跟人打太極、還企圖說些場面話矇混過關,無奈方獻亭卻懶得與他兜圈子,當即打斷道:「既如此,先帝駕崩之後是何人兵圍帝宮挾制百官、大斂之日又是何人箭指太后意圖謀逆,還望陰平王今日一一說個明白。」
「謀逆」二字驚心動魄、卻是一出口便給人安了個株連九族的罪名,衛弼心下巨震又倍感羞辱,雖則深知這些年方獻亭出生入死南征北戰乃是貨真價實的國之肱骨、卻依然忘不掉自己與他父親同朝為官的舊景——他比這後生年長近二十歲!如今又憑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他質問!
「君侯此言差矣——」
他的語氣一併冷下去了,眼神更立時顯出幾分激憤。
「先帝久困於沉疴、自太清七年始便鮮理朝政,此後又為外戚所惑執意棄中原而南渡,月前駕崩後宋氏一族多有異動,本王帶兵入宮實是為護幼主周全、不忍見我衛氏江山旁落他人之手!」
如此鏗鏘有力一通辯白、卻分明字字句句都與實情相去甚遠,果然下一刻朝臣之中便又跨出一人、張口便是一聲義憤填膺的「一派胡言」,定睛一看果然是正三品工部尚書宋泊,可不正是半多月前那場大亂的苦主?
「君侯明鑑——」
他遠遠對方獻亭一揖到底,朝堂之上袞袞諸公皆不知兩人在十年前只差一步便要成了一家人。
「我族久蒙天恩蔭蔽、自對先帝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太后為助先帝理政,多年來宵衣旰食夙夜憂嘆、無一日不用心傾力盡誠竭節;未料洛陽一派為謀私利竟在國喪之日大動干戈,陰平王父子帶兵倒鎖宮門挾持群臣,又在先帝大斂之日意圖行刺太后!」
「他們大逆不道——他們其心可誅啊——」
語罷直直跪地叩首,身子雖是朝向天子太后、可實則拜的是何人眾人卻都心知肚明,金陵一派見狀亦緊隨其後痛哭流涕,個個都仿佛等來了救世主、要央對方為自己平反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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