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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免太托大了……難道以為遷至江南有家族撐腰便可不買五輔之首潁川侯的帳了麼?
一片腹誹中宋疏妍已在二哥攙扶下步下御輦,與那人錯身時餘光絲毫未移,只有繁花般的裙裾不可免地擦過他的影子,他垂目一一看進眼裡,彼時臉色似又有些蒼白了。
幼主可未察覺兩人間的諸多異樣,當時只歡喜地看著母后與其父重逢——太清九年末宋公便奉先帝之旨至金陵主持新都籌備事宜,修葺宮室官廨、督辦各州建制,如今也有年余未曾面聖,與自己貴為太后的親生女兒……也著實生疏如陌路了。
此刻宋疏妍立身看著自己年近六十滿鬢斑白的父親緩緩跪在自己腳下,心中回想的卻只有七年前的許多舊景——她曾對他說過要與宋氏義斷恩絕,如今彼此或也只剩些許君臣情分,此刻見其蒼老之態心中並無半點動容,只淡淡道:「宋大人平身。」
宋澹聞聲應是,起身的動作也因年邁而稍顯艱難,宋明真微微別開了臉,宋疏妍則目光不動一直平靜地看著;只有衛熹親自去扶了一把,少年人尚看不懂長輩間微妙的氣氛,只知血濃於水骨肉至親、久別重逢總當歡喜。
「老臣於金陵久候聖駕,今終得以再見天顏……」宋澹躬身再拜,同樣並未多看一眼自己的兒女,「南渡之後萬象更新,臣,幸不辱命。」
這話宋疏妍沒接,仍是衛熹應了兩個「好」字,金陵一干官員又在城門之下再拜太后與天子、禮節盡畢方才登車入城;所謂江南佳麗地依然如故,金陵終又再次成為天下帝王州,沿街百姓頂禮膜拜、似乎一切都與東西兩都並無分別,青溪潺潺依舊沉靜,好像早不記得過去某個霧氣瀰漫的日子了。
不多時台城舊宮便現於眼前,二月仲春暖風習習、樓閣重重柳色青青,原本緊閉的前梁宮門時隔百年再次洞開,朱門新漆巍峨華麗,令人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宋疏妍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再次回想起十年前與姜氏同游的光景,栩栩如生歷歷在目,以致她某一刻都想回頭再看一眼方獻亭;最終還是斂神作罷,卻不知他同樣始終都在身後看向她,車入宮門時又見若干命婦躬身拜於道旁,其中便有她的繼母萬氏,和本該嫁去揚州身在萬府內宅的「姐姐」宋疏淺。
她們都五體投地跪在她面前,早不是當初那般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模樣,她揮手令御駕稍停,短暫的一頓也令有心者瑟瑟發抖,跟隨在御駕左右的宋澹見狀沉默片刻、而後終於還是出言喚了一聲「太后」,自然是在為妻兒求情了。
宋疏妍淡淡一笑,心中果真無悲無喜,方獻亭在一旁看著她當時的神情,眼底的光影又變得更晦暗了些。
「走吧。」
群臣聽太后輕輕嘆息了一聲。
前梁舊宮原本窮極壯麗冠絕古今,雖因王朝更替多有破損,修葺過後又煥然一新;如今各宮匾額尚未定名題字,皆為待太后幼主親擬,宋疏妍便請衛熹提筆,終而定天子寢宮為「歸安殿」,太后寢宮為「扶清殿」,議政主宮為「乾定宮」……林林總總擬到最後,只餘一座高約二十丈的前朝古樓尚無新名,太后於御園中遠而望之,見樹色蔥鬱若黛色青山,遂道:「便擬作『望山樓』吧。」
其名平平不顯文采,群臣更皆不知其中深意,唯獨一人知曉「山」字何來,而那一個「望」字又是何等酸辛無力。
他默然看著她的背影,聽禮部官員請她和幼主入乾定宮赴大宴,她只出言推拒,稱南渡以來民生多艱、往後宮中用度當一應從簡,今之大宴亦一併取消,眾臣可先各歸新府安置家眷,後日便入宮復朝再議政事。
群臣聞言山呼叩拜,跟隨在父兄身邊的衛蘭亦一併行了跪禮,只是她的目光始終牽在潁川侯身上,見之似望著太后離去的方向微微出神,片刻後復而望向那座將將獲名的「望山樓」,目光……有種她看不懂的深邃溫柔。
第106章
當夜金陵城中格外熱鬧。
中原來人何止千百?諸位王公自需居有定所, 識相的早在太清年間便打發家僕南下於新都購置屋宅田產,眼力差些的則事事慢人一步無所落腳,於是前者優哉游哉住進早就打點好的朱門華府, 後者則不得不邊受家眷責難邊於官署廨所狼狽對付,真是鬧鬧騰騰各有不同。
宋氏作為江南第一望族、設於金陵的祖宅自然最是豪奢寬綽, 只是宋明真已與家族久無往來, 自然也要帶著妻兒另尋住處;好容易費力將不大的新宅收拾妥當,一抬頭屋外已是夜色濃深,婁桐正張羅著讓僕役將晚膳端上桌來,他卻說今夜要出去一趟、讓她與晗兒先用。
「這個時辰出去做什麼?」婁桐微皺起眉, 「滿朝人都在忙著收拾打點, 還能有什麼應酬不成?」
宋明真嘆一口氣, 卻不能對妻子說自己眼前總不斷閃過妹妹與三哥在船上相對時的場景,甚至今日他在她走後獨自看向望山樓的眼神也令他莫名傷情, 總覺得若不做些什麼便難心安舒懷。
「只是去見見三哥, 」他佯作輕鬆地回答,遮掩著心底的悶意,「……很快便回來了。」
如今金陵寸土寸金、縱比當年長安也是不遑多讓, 宋氏為方氏安排的府宅卻仍氣派華貴,想也是在看著潁川侯貴不可言的身份辦事;登門時府內卻是冷冷清清, 方氏子弟大多仍在中原戍守重鎮, 便是方雲崇、方雲誨兩位公子也還在幽州助謝氏禦敵,如今遷到江南的大多都是族中女眷,瞧著總有些蕭索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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