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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危矣!
衛弼猛地出了一身冷汗,衛氏皇族血脈終於在此刻令他拋卻私慾看到了潛藏在更深處的危機;他一手揮開女兒的拉扯、焦躁地在房中走了數個來回,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下定決心冷麵沉聲高喊:「來人!備車!本王要拜會太傅!」
說起來,如今聲望日隆的太傅陳蒙確不愧是天下讀書人之表率。
他出身微寒少時喪父,自幼便寄居舅父家中輾轉求生,家貧無足師從鄉里大儒、遂多假借藏書兀自苦讀,年十六中秀才、未及冠而中舉人,令和年間高中狀元,自此長留西都治學為官,乃是真正的寒門貴子朝中清流。
他追隨先帝的時日也久,曾任太子少師長伴東宮左右,在元彰年間奪嫡形勢最兇險時也不曾棄先帝而去,是以終得天子信重而以庶民之身官至五輔,如何不算可堪名垂青史的一段傳奇?
即便至於今日他也依舊謹言慎行聞過則喜,將今上下賜的府宅辟出大半開設學堂供寒門子弟求學,平日若不在家中便長留宮中集賢殿博觀群書,其心之淨乃古往今來之罕見,也莫怪天下士子皆稱之頌之敬其風骨了。
衛弼乘車去他府上拜見、僕役只稱太傅今日仍在宮中讀書,遂又馬不停蹄往宮中遞了帖子求見;王穆親自至宮門前相迎,入集賢殿時天陰如晦寒氣襲人,殿門一開更覺冷意撲面,比外面還要冷上三分。
「太傅是愛書之人,總說殿中太熱不宜保存典籍,是以這集賢殿內終年不燃炭火……」
王穆笑著對陰平王解釋,後者的心思卻全不在這些瑣碎之事上;他一邊潦草地點頭應付、一邊匆匆隨之在一排排過分高大的書架間穿梭,書頁陳年堆積生出的霉味令他心底更加煩躁,總覺得這幽暗深邃的藏經殿像是一座埋葬死人的墳場。
「太傅——」
終於在一片黑暗中他看到了一簇火光,是太傅陳蒙執燈在架下翻找書籍,聽到聲響回頭望來,老邁的面容被搖曳的燭火映出深邃的陰影。
「陰平王。」
他對他點頭問好,卻似乎並不對他的突然造訪感到意外,那時其實還與站在他身後的王穆對視了一眼,只是心亂如麻的衛弼卻並不曾察覺。
「本王與太傅有政事要談,便不勞中貴人作陪了……」
他回頭心不在焉地打發王穆,措辭草率頗為失禮,後者卻不介懷,笑容得體地對兩位輔臣一欠身、隨即便默然退了出去;衛弼聽到集賢殿門一聲輕響,再看向陳蒙時神情便是越發複雜,又聽對方悠悠問:「不知陰平王尋老朽所為何事?」
……何事?
此事原委曲折、而他其實也只是聽么女提起而並未經過查證,如何就能輕易開口與人議論?衛弼自身也覺不妥,只是心中的憂慮卻又令他恐慌難平。
「本王有一絕密之事欲與太傅相商……」
他壓低聲音靠近陳蒙,細看去額角已是冷汗密布。
「事關我朝社稷安危……不知太傅可有心一聽?」
殿閣之外臘月的寒風呼嘯不停,新歲將至之時深宮的淒冷總是令人心驚;陳蒙的目光十分平靜,唯獨手中的燭火始終飄搖,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這些局中之人大約永遠無法親眼得見風平浪靜。
「如王爺所指乃是十年前那一樁舊事……」
陳蒙的聲音深重一如古井無波,滄桑的雙眼又在那一刻顯出與平素截然不同的隱忍與銳利。
「……便不必與老夫開口了。」
衛弼聞言如遭五雷轟頂、一息之間遍體生寒而口不能言,伸手指向陳蒙時連指尖都在不停發顫,出處莫明的恐懼令他毛骨悚然戰戰兢兢。
「太傅……你……」
「……你全都知道?」
第153章
——陳蒙當然全都知道, 因為先帝早在十年前便對一切了如指掌。
世人皆道仁宗庸碌,為君十載戰事未平、至死仍為失地天子,十年太清泯於戰火、遠沒有令和元彰年間的太平富庶, 卻不知他平生際遇何等坎坷,而為維繫這表面的體統體面又耗費心神經營著何等艱辛的帝王心術。
——他從不肯輕信於人。
睿宗偏寵鍾氏而存廢嫡立庶之心, 令他直至而立之年都在過命懸一線提心弔膽的日子, 多病的身體那般孱弱,甚至連膝下唯一的子嗣都有不光彩的出身——否定,懷疑,奚落, 羞辱……他沒有哪怕一天能逃離這些痛苦的桎梏。
方氏確是他的。
先國公曾不惜捨命保他儲位, 自幼相識的方獻亭亦一路對他盡心護佑, 可他們卻都縱容方冉君背叛於他,被割斷的姻親永遠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讓他明白原來方氏也不會對他予取予求。
那麼……又何況是宋氏?
宋澹宋泊首鼠兩端不忠不義, 為求自保可隨時棄他人於不顧,若非當年上梟谷一敗後朝廷飄搖須南渡避禍、他又如何會肯與他家聯姻?那時他家只剩一雙待嫁之女,年長的那個受母族庇佑匆匆遁去了揚州, 只剩排行最末的么女宋疏妍堪為他之新後。
他豈會不查她的過往來歷?宋氏兄弟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可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他是天子, 只要用心查問便能揪出當年在江南遺留的人事痕跡, 譬如宣州汪敘曾欲求娶宋公么女、卻在金陵受潁川侯叱咄而禍及其父,譬如錢塘太守曾為先國公夫人在餘杭一帶打點住行、更稱其曾親登喬氏之門且與那一家庶民相談甚歡,譬如宋四小姐曾至潁川久居、許多人都見到她與姜氏同進同出彼此十分熟稔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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