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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一頓,又奢侈地看了他一眼,道:「若要覲見還是等明日吧……陛下已經歇息了。」
他應了一聲、還是冷漠地沒有抬頭,她也不應放縱自己看他太久、以免被旁人瞧出什麼端倪——其實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端倪」可瞧呢?既往種種都像發生在前世,此刻她對他而言大約也不過就是位有些面善的無關之人罷了。
「既如此臣便先行離宮了,」他又接了口,語氣顯出幾分匆忙,「五日後隨軍歸朝再行拜望陛下。」
……五日後?
她聞言一怔,卻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方氏主君應是掛念眼下東都形勢、唯恐幼主為反對遷都的洛陽一派所傷,這才率親兵星夜折返入宮一探,如今眼見諸事無虞便要立刻離開,畢竟將帥歸朝本應提前參奏、擅離三軍乃是違制之舉。
道理都是清楚的,可倏然而至的離別卻又難免讓人感到恐懼——她的運氣總是很差,每回面對這樣的事都會直接等來最壞的結果,譬如此前他們也曾在一個相似的夜晚告過別,後來她等來的只有他的「死訊」。
一個「善」字就在嘴邊,她卻忽而喉頭緊澀發不出聲,過長的停頓難免暴露膽怯,在他終於抬眼看來的當口面色慘澹蒼白如紙。
「……善。」
她遲一步開了口,也不知亡羊補牢究竟晚是不晚。
那時他的眉頭像是皺得更緊了些、看向她的目光又格外晦澀深重,隨後一剎便錯開了,令一切都模稜兩可無從追溯;宮娥手中的宮燈搖搖擺擺,他投落在雪地上的影子便也一併顯得飄搖,她的餘光瞧見了卻覺得即便是這些模糊的光影也比他本尊來得確鑿,稍後待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拖長的影子還能陪她更久。
「陛下龍體既需靜養,朝事遷延便不可免……」
他卻沒有走,臘月里大雪紛飛寒氣襲人,他的聲音在一團白氣里顯得更為低沉深邃。
「若太后有什麼為難之事……皆可等臣歸朝後再著人去辦。」
——這是一句多複雜的話。
一聲「太后」心寒徹骨,昭昭然在彼此間劃下涇渭一線,後面那句「等」卻又分明透著幾許深意——他在擔心什麼?擔心他不在朝時衛弼范玉成之流會夥同洛陽一派威逼於她?甚至復而重演明堂之上公然作亂的鬧劇?
可他難道不知道麼?
所謂「等他」……才是她平生最害怕的事啊。
心底的悲傷似乎更多了一些,幸而時至今日已不再會痛徹心扉歇斯底里,她默默在千迴百轉的憂懼里忍耐著苦痛,那時只點頭對他說:「既如此,一切便有勞方侯了。」
他們似乎彼此對仗,他說一句「太后」她便不得不以一聲「方侯」回敬,誰也不知一切是怎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明明他們都不曾作惡,明明他們都早已各自拼盡全力。
她又不禁出神了,大約精神也是強弩之末瀕臨渙散——先帝駕崩之後最受折磨的人是誰?幼主一個半大孩子、病倒之後便可將一切丟開不管,她卻連病的機會都沒有,既要小心提防衛弼范玉成作亂、又要料理堆積如山的軍報政務,此外更要擔負起一個母親的職責去照料病中的孩子……實在分身乏術。
現在他回來了,於她而言卻也算不上多大的撫慰——她知道他不會再擁抱她,在七年前他九死一生歸朝後、跪在御階之下看著她身著皇后褘衣與先帝並肩坐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便再也不會擁抱她。
她在心底自嘲一笑,也不知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精妙諷刺之事,抬眼又見落雪紛紛、終歸還是落在他的鬢間,十年前在昭應縣她便見過同樣的一幕,那時還以為彼此間的距離已經足夠遠,哪料到如今……竟遠到讓她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不知是不是留意到了她那時的目光,眉間嚴厲的褶皺儼然變得更深,隨後又倏然平復了,變成比霜雪更寒涼的漠然;他又對她執禮告退,很快背影便隱沒在花色正好的梅樹間,他們之間原來是沒有緣分的,她明明也不是愚笨的人,怎麼竟會在整整十年之後還對此心存僥倖?
「太后……」
佇足盤桓之時朝華已靠近在她耳畔規勸,她亦知自己夢已做得夠久,總要醒得再徹底些才好。
「回吧。」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緩步向與那人截然相背的深宮走去。
第91章
次日清晨幼帝終於是醒了, 神思尚未清明便聽觀風殿外傳來一陣吵嚷之聲,過去在先帝身邊伺候的王穆親自躬身侍奉,回話說是董太妃到了、要給陛下送些親自熬煮的湯藥。
「朕何須她湊到眼前獻殷勤——」
衛熹一瞬暴怒, 久病之後氣力尚還虛著、但一朝登基為天子卻仍難免令左右宮人瑟縮畏懼。
「讓她走——現在就走——」
手邊杯盞被狠狠摔碎在地,尖利的聲響從內殿一路傳揚至外, 王穆見狀當即示意身後內侍去將那位太妃打發走, 又親自跪到地上安撫情緒激動臉色潮紅的幼主;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接著又顫聲問:「……母后呢?母后在哪裡?」
「她去哪裡了?是不是被那些人——」
他大約還沒忘記先帝大斂之日發生的一切,母后於明堂之上受千夫所指、還被陰平王世子用箭——
「陛下且安心,太后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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