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頁
婁風卻並無耐心與之周旋,堪堪把話聽完便明言拒絕道:「金陵台城天子腳下, 豈容兵戈衝撞冒犯?二位說話行事還需仔細些,莫因一時之失惹上麻煩。」
這話已說得十分不客氣、後半句更分明暗含警告之意, 施鴻眉間的刀疤登時顯出幾分狠辣, 顯見心下怒火已起。
——他婁風算個什麼東西?
關內婁氏喪家之犬,在上梟谷一役後便成了國家的罪人!如今不過苟延殘喘勉強吊著一條性命,也配在他這等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面前叫囂?
他當場便欲反嗆教對方吃個教訓,不幸卻被一旁的杜澤勛暗拉了一把——後者實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 此刻更似儒士般風度翩翩地對婁風點了點頭,應:「婁將軍提點的是, 是我二人思慮不周了……」
退一步後便同老友使起眼色、示意他也以大局為重,無奈施鴻並不買帳,依舊反唇相譏:「今上仁慈寬厚,便是當年抗命害國之人尚能重用,想來這區區多帶幾千人的小節也不至那般計較罷?」
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八年前婁嘯違軍令而致長安淪喪之罪終究無法被時間磨滅,此一句譏諷不單扎爛了婁風的心、更令他身後一干婁氏親兵臉色鐵青;施鴻觀之大笑,又虛偽地搖頭自稱「失言」,得意之時忽聞一陣馬蹄聲自遠處傳來,黑雲一線似疾風過境,不必招展旌旗便知來者乃潁川神略軍。
「何事遮道喧譁?」
為首者瞧著臉生、約莫只是方氏旁支的哪位將軍,勒馬之時全軍肅穆、真正是令行禁止威風凜凜;施鴻杜澤勛一看不敢怠慢,前者更很快收了臉上的笑向對方客氣拱手,婁風的臉色依舊難看,側首同對方耳語了幾句。
那位方姓將軍聽後面色一沉,隨即面無表情向二使看來,並不如何疾言厲色,只道:「節度入京按制可攜兵五百,違者處謀逆罪,殺。」
「殺」字之後一干將士氣息皆是一厲,天下聞名的精銳之師終究並非尋常可比,施鴻杜澤勛帶來的私兵見狀不禁紛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畏懼之色已昭昭然寫在了臉上。
施鴻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方才尚且強橫囂張的氣焰此刻已散去一半,杜澤勛更趕忙自行造竿往下爬,連聲道:「是,是,我等自當照章辦事,照章辦事……」
兩人遂依言各點兵五百隨行向前,其餘人等就地駐紮聽候調遣,神略軍親自引之入金陵城,道旁百姓見之皆心悅誠服恭敬退避。
扶清殿自是最早接到二使入宮城的消息的,彼時宋疏妍安坐內殿垂目看著許宗堯從地方州縣遞上來的土地清查奏表,頭也不抬地吩咐左右:「讓他們在鳳陽殿候著,就說孤稍後便到。」
「帝王道,心術也……」
過去仁宗在病中常常這般教誨她。
「有時要對臣子遮掩自己的情緒,而有時又要教他們知道你的不滿——疏妍,你要自己拿捏其中的分寸。」
她明白他的意思,實而示之虛、虛而示之實,為君者總不能不令臣下生畏,如今不僅施鴻杜澤勛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她亦同樣想打他們一頓殺威棒,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許多機會便潛藏在這些不顯山不露水的爭鬥交鋒里。
只是那時她畢竟年輕、並不全然理解衛欽的意思,便在他病榻之側恭敬地欠身問道:「陛下也曾用過心術麼?對何人遮掩……又對何人顯露?」
他那時沉默了,倚靠在龍床深處的影子顯得孱弱不堪,微微闔目的模樣又顯得高深莫測,她於是自知說了一句蠢話,後來也就不再問了。
如今她用他教的法子規訓臣子,直將兩個節度使晾在鳳陽殿乾等了大半日,直到入夜時分方才打發朝華去給二人傳話,說太后政務繁忙今日無暇接見,請之先至館驛落腳、明日再行進宮覲見。
施鴻自是艴然不悅,可心下也的確悄悄打起了鼓,思及白日裡在神略軍處吃的暗虧、不禁懷疑這小太后待他二人如此不客氣是否是因另外備了後手;生性更謹慎的杜澤勛則更是不安,當夜索性一夜無眠,次日入宮時眼下兩抹青黑十分鮮明,入鳳陽殿時手心更出了一層薄汗。
先前為二人所鄙薄的小太后便安坐於御案之後,沒人敢抬頭看她的臉,只恭敬下拜行跪禮;她默了半晌方才淡淡說了一句「平身」,隨後也並未叫人賜座,可跟素日對待重臣的態度大不相同。
「兩位將軍遠來金陵舟車勞頓,說來著實辛苦,」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卻是微涼的,「只是南渡以來民生多艱,孤已親口說了宮中用度一切從簡,今次便不專程為兩位備接風宴了。」
這番託辭尋得頗為得體,實際誰都知曉這是她在當眾下兩位節度使的臉面,群臣百官都會知曉他二人觸了太后的霉頭,對他們的態度也就不會多麼熱絡。
施鴻心裡憋了一口氣、不甘就這麼被一介女流騎在頭上作威作福,此刻先順勢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又作語重心長貌,道:「臣自知德薄才疏身無寸功,不敢忝顏而食分外之祿,亦深知國難當頭朝廷不易,故斗膽為計欲為太后與陛下分憂……」
話接得漂亮,上首的太后卻不發一言,他狠了狠心,繼續道:「前之奏表想已達覽,臣之所慮絕無私心——嶺南五府系邊防重鎮,自我朝始立便負威懾南境之責,然太清以來糧餉吃緊,軍中將士常無米下鍋無矛可執、與綏靖部族交戰多是傷亡慘痛,臣每視之未嘗不扼腕痛惜……」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