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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如何會不執迷呢?
一入宮門深似海, 這八年來的日日夜夜於她都是殘酷的幽丨禁,多少次從深夜的夢魘中驚醒、悄無聲息地尖叫並渴望逃離, 最終都只能依靠對他的懷想止血自愈。
——她沒有忘記當初自己是因何入宮的。
誠然是受家族所困形勢所逼, 可說到底最終的因果還是牽在他身上——錢塘度夢匆匆三日,卻已足夠她當他是自己生死相托的愛人,她思慕他也珍惜他、除此之外更同這世上任何一個被他庇佑的人一樣敬重他、愛戴他,她該在他身後替他扛起千鈞中的一升一斗, 如此方才不至在百年之後重逢之時愧汗怍人無地自容。
旁人不會知道那有多難……她不愛權財又厭倦爭鬥,卻要日復一日被扯進這王朝興衰的權謀詭詐之中, 每個獨自挑燈伏案的夜晚她都會想起他,想如果自己再多向前走一步他所面臨的艱險是否便會少一分,於是歲歲年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哪怕千瘡百痍疲倦不堪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可如今……他要同別人成婚了。
直到方才瘋到拔劍割斷他衣袖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原來即便並未貪求命運能給他們一個結果、卻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真的另擇良配婚娶生子——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般慷慨無私,相反卻苛刻卑劣地企圖將他變作與自己一樣的涸轍之鮒,在狹窄陰暗的角落同她虛妄地相濡以沫,即便乾渴而死也不容有誰先一步逃出生天。
她驚懼於自己的惡毒,同時又仍害怕即將到來的分離——能做決定的從來都不是她,那個人始終在她這裡來去自由,幾日前將將令她心旌搖曳的甜蜜原來只是虛無縹緲一場幻夢,她在隱蔽處對他無限的戀慕渴求亦不過就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滾燙的眼淚流出眼眶,打濕枕衾後沒多久便成一片冰冷,高大華美的寢宮空無一人,既像座奢靡的囚牢又像座幽深的墳墓。
她忽然感到一陣冷。
還有望不到頭的……徹骨的孤獨。
與此同時,陰平王府內也是一片燈火通明。
衛弼一入正堂便怒得摔了下人殷勤遞上的玉杯,活像是在同今夜宮宴上方獻亭隨手打落的酒盞打擂,緊跟在他身後的長子衛麟也不消停,一路滔滔不絕地罵:「好他個方獻亭!竟敢這般戲弄我妹妹!莫非真當我宗室王府怕他區區一個潁川侯府不成!」
衛蘭失魂落魄地跟在父兄身後,一張精心描畫過的小臉也是難掩蒼白,漂亮的眼睛微微紅腫、顯見是剛在出宮路上哭過的。
「父親……」
她低低一喚,悲傷之外又有些許迷茫。
「君侯他,君侯他為何……」
她父親其實也不知對方今夜為何突然變卦,難道那日他以為的默認竟是會錯了意?可官場之內人情往來、誰又當真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彼此留個餘地,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那就是方獻亭不滿他現下提出的條件?還要他再多給些表示?
衛弼陷入了沉思,一時也不知在對新政的支持之外自己手裡還捏著什麼潁川方氏瞧得上的東西,面對女兒朦朧的淚眼卻還要作出一副篤定的模樣,寬慰:「蘭兒莫傷心,今日也是父王心急了些,請旨賜婚前還當跟你那未來夫家通個氣才是……」
彼時衛蘭雖心神紊亂,可聰明的頭腦依舊轉個不停,心說今日君侯推拒背後必有緣由,要麼是她或父王做錯了什麼、要麼就是對方等待的時機尚且未至;除此之外她身為女子的直覺也在頻頻示警,告訴她必有什麼極重要的端倪被疏忽遺漏了,或許是今日她拉扯他衣袖時對方陡然冷漠起來的眼神,或許是他回到御園時莫名更換掉的衣服……
她心神不定若有所思,有些東西像是抓住了可又倏然從手心溜走,惶惑之時又聽父親語氣極沉地道:「你且寬心,為父必會要他給你一個說法!」
巧上加巧,今夜的宋府同樣熱熱鬧鬧無人入眠。
宋氏三兄弟在正堂上坐了個全,各自的妻妾子女也都小心翼翼在旁候著,甚至連與家族鬧掰、已許久不肯再踏入宋府大門的二公子宋明真也露了面,緊繃著一張臉坐在自己的生母吳氏身邊。
「今日宮宴上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宋泊當先壓不住脾氣發作起來,看模樣真是怒髮衝冠火冒三丈。
「文武百官都在看著!里里外外那麼多人!你妹妹何敢獨召君侯還讓他換了衣服!便不怕傳出穢亂宮闈的名聲遺臭萬年害人害己麼!」
一通指責全是衝著宋明真去,大約也知曉如今能同宮裡那位說上話的也只有這個原先在家中並不得寵的庶子;偏這庶子也同他那么妹一般悖逆,一聽這話勃然變色,起身冷臉道:「叔父說話可要仔細些,天子之母太后之尊、豈容他人背後妄議?過去既逼她入宮,今日便該以臣禮相待;若還當她是宋家的女兒,當初便該有個做長輩的模樣!」
疾言厲色分毫不讓,卻仍是抓著那些陳年舊事不放,可見這人得了功名的確便與往昔不同,穿著正四品武官的官服腰杆也是越發的硬了。
「我不與你一介晚輩做口舌之爭,單只問你一句,」宋泊冷冷一哼,同樣也是不退分毫,「太后與君侯,是否已……」
他不說了、像怕髒了自己的嘴,如此嫌憎情態落在宋明真眼裡卻更令他惱恨憤怒,大約他的確比那兩位事主更吃不得苦,事到如今更為他們不甘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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