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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真是大逆不道, 衛蘭聽得心中惴惴、嘴上則只哄著兄長喝粥,緩一緩又道:「不過父親與兄長此前的確做得太過了些——那位太后畢竟於陛下有教養之恩、又乃金陵宋氏主君嫡女,往後還應多禮敬幾分……」
「禮敬她?」
衛麟人在氣頭上,說起話來語氣也是分外輕蔑尖銳。
「養恩又非生恩、能有多少分量?宋氏族內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酸腐文臣又算什麼東西?我與父親如今放她一條生路不過是受方氏所迫, 否則……」
狠辣之色自眼底一閃而過、衛麟神情已充滿戾氣,衛蘭卻是若有所思, 一邊輕舀熱粥一邊皺著眉問:「可那位君侯又因何那般袒護於她?方宋兩姓交情並不算深,這……」
「他哪裡是袒護宋氏女?更不會看著宋氏的面子做事,」衛麟答得果斷,當時並未順著妹妹的話再往深處想,「遵循先帝遺詔是為其一,其二更在借大義之名爭權攘利!」
這樣的確更說得通,衛蘭點點頭沒再追問,片刻後又聽下人回報說父親已下朝回府,不多時衛弼便親自來了長子房中,衛蘭起身對父親行禮,衛麟則張口就問:「如何?今日朝議方貽之可曾為難父親?」
衛弼沉著一張臉在長子床側坐下、語氣正同神情一般陰鷙,答:「他倒不敢在明面上對為父如何,只是卻替金陵派撐腰再言南渡之事……」
衛麟聞言神情一變,繼而狠狠一拳砸在床板上,怒道:「他們竟如此迫不及待!便偏要同我洛陽一派魚死網破不成!」
這一聲怒吼駭了衛蘭一跳、一時不慎便打翻了手中的粥碗,她父親連忙上前察看么女有無受傷,見無虞後又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冷笑道:「魚死網破?這話恐言之尚早。」
點到為止意蘊無窮,聽得一雙兒女都是一頭霧水,衛蘭在一旁小心地問:「父親的意思是……此次南渡仍不能成行?」
衛弼仰頭大笑,拍著女兒的手背連贊其聰慧,衛麟見狀雖心中歡喜卻也疑慮難消——先帝大斂之日他們洛陽派已在天下人前露了牙,當時一步之差未能殺了那宋氏女,如今方獻亭已歸,他們又能如何阻止得了朝廷南渡之勢?
他雖一言未發,可心中所想卻半點瞞不過他父親,衛弼悠悠一笑,繼而緩緩捋須道:「他方獻亭的確權勢滔天可挾天子,可這普天之下……難道便沒有他忌憚的東西了麼?」
「忌憚」……?
衛麟啞然無言、沉思半晌也想不出當今還有什麼能轄制那尊貴無極的五輔之首,他父親則依舊笑而不語,眼底的郁色比這開歲後洛陽料峭蕭索的寒風還要陰沉冰冷。
又七日後兵戈再起,是君侯將親率五萬兵北上幽州助謝氏退敵,依制行前必當點兵,天子更應親自為之送行。
前一晚積善宮的燭火滅得很早,而實際宋疏妍卻徹夜輾轉難眠,床帳之外的夜色濃得化也化不開,而一旦天光破曉那人便又將遠出皇都未知歸期。
這真是可怕的事,即便先帝也總難免為之憂愁——她記得的,幾年前他的病還沒後來那樣糟,每遇大軍出征必於前夜邀潁川侯入觀風殿手談對飲,帝宮之中的燈火會亮一整晚,一如白晝明亮璀璨。
她是很貪心的,即便早知自己與那人前緣盡斷再無可能卻還總忍不住想方設法要去見他,深宮之中歲月漫長,後來想想若無這麼一件事盼著她大約也是熬不過來的;同時她又很膽怯,深恐旁人察覺她對他的心思而為他惹上禍患,是以也非每一次都敢挑在那時藉故去見先帝,七年之中不過只有區區三次,在她一片陰晦的記憶中也足夠成為一抹難得的亮色。
他喜飲酒,先帝卻因龍體孱弱而只能飲茶,兩人手談時茶酒香氣含混氤氳,總將那金碧輝煌的殿宇弄得像個世外仙人謫居的草廬;她每回去先帝都帶著笑,看到她來也興味不減,招招手便對她說:「皇后今夜無事?那便過來瞧瞧朕的棋局。」
先帝一貫不稱她名,一聲「皇后」既合禮制又與彼此半遠不近的關係相襯,明明平時一貫覺得恰當,當著那人的面卻連這樣也覺得刺耳——他每次都會在聽到那聲「皇后」後起身對她執禮,恭恭敬敬漠然疏離,好像除了一句「娘娘千歲」便再不會說別的了。
她卻必須神色從容地笑納,一邊在先帝一側坐定一邊假作悠然地垂目看著君臣二人黑白縱橫的棋局,勉強分出心神替衛欽走一步、偶爾對偶爾不對,錯了他從不責怪,對了卻總大加讚賞,還會笑著同那人說:「朕的皇后冰雪聰明,今日可要殺得貽之片甲不留。」
……殺他?
不……她才不會那樣做。
他總是沉默寡言,面對天子的笑語也依舊神情淡淡,衛欽卻似毫不介懷,後來還又說:「不過她最擅還是丹青——生花妙筆點石成金,尤其畫馬最是精絕,下回若湊巧也該讓你一觀。」
他兀自說得開懷,卻不知棋盤兩側之人過去曾有怎樣的淵源——她唯一的老師便是他親自為她所尋,甚至她畫的馬……也只為在那段烽火連天的日子對他遙寄相思。
她不記得他當時是如何答的,大約只有一句簡短的「承蒙聖意」,後面即便再有什麼旁的她也不忍再聽;七年過後一切卻更不如意,他照舊還要出征的,她卻不能再如先帝一般邀他留宿宮中秉燭夜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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