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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當命方侯以岐州百姓性命為重, 棄長安而還朝……」

    宋疏妍亦目不斜視與他對望。

    「……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如何?

    陳蒙面無表情,心底的思慮卻早盤根錯節層層堆疊。

    ——他最想得到的結果是什麼?

    收復中原驅除胡虜自是上上之選,可誰都知道大周國力衰弱已無力再支撐北伐一戰,方獻亭能撐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若非此前兩次截獲鍾曷自隴上運往長安的糧草大軍恐早已被活活餓死;只是人力所能創造的奇蹟終歸有限, 眼下江南人心已亂、大周要收復失地恐要再等上數年甚至數十年,既如此方獻亭這等強臣的去路便顯得尤為重要。

    倘他一帆風順奪回長安、方氏人望必空前絕後如日中天, 且誰人能保證他絕不會擁兵自重占據西都謀朝篡位?胡人於此刻拋出的制衡之法於朝廷而言或許也並非全是壞事——方獻亭若進,便是親手屠戮岐州百姓,從此身敗名裂一切所據化為烏有;而若他退,江南萬民便會將無功敗退之怒盡數宣於潁川方氏一身,身在金陵的天子自可高枕無憂,期年之後易帥北伐、國中腹心當更為安泰。

    而此刻太后的意思卻是要替方氏扛下這敗退後的天下之怨。  

    他二人也實在有趣,回回都願奮不顧身為對方捨去自己,郎情妾意至死不渝、比坊間戲裡演的更精彩上百倍——可他們把先帝當什麼?把陛下當什麼?大周是衛氏的大周!是天下人的大周!區區一對私通苟且的奸丨夫丨淫丨婦、怎配妄言大義而將之當作相互推讓以示恩愛纏綿的工具!

    多論一句都髒了他的嘴!多看片刻都污了他的眼!

    陳蒙心中幾番起伏,看向宋疏妍時神情卻依舊平靜——她不明白,打從她決意背叛先帝與方獻亭通姦的那一刻起他們便不可分割,一方的罪責將同時重重落在另一個人肩上,只等一切真相大白於天下便可一一被清算了結。

    「太后所言極是……」

    他垂下眼睛對這個污穢不貞的女子行禮,心中計算拿捏著終局降臨的分寸時機。

    「……老臣皆從聖命。」

    光祐二年十一月十六,北伐軍在歷時近一年的艱難征戰後終於還朝。

    長安未復,然金州、梁州、商州、蒲州皆已重回大周治下,鍾曷之子鍾濟被殺、偽朝之勢已遭重創,此戰無論如何都可算是大勝;只是江南人心卻已被長達兩百餘日的重稅重徭折磨得疲敝不堪,朝廷軍入金陵城時道旁是罕見的靜默蕭條,卻不復過去每每迎候君侯時的熙攘熱切了。  

    人人都有一雙麻木的眼,空洞倦怠地看著風塵僕僕的征人離去又歸來,他們腳下走的每一步都踏著他們用血淚換來的財帛糧食,他們之中死去的每一人都是他們親手養育的無辜孩童。

    他們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可結果又是什麼呢?

    一年又一年戰火連天,一次又一次無功而返……長安明明已經近在咫尺,為什麼卻要放棄唾手可得的昔日舊都?那是中原龍脈!那是王氣所在!沒有長安還談什麼大勝?還談什麼社稷中興?

    他們的一切都被浪費了!

    禍首就是台城中那個宋家的小太后!女子主政終歸不成體統,哪比得男子大智大勇多謀善斷?只聽胡人幾句威脅便嚇破了膽、匆忙下旨將神略軍召回千機府,分明就是在此關鍵之時拖了大周的後腿!

    惜哉!痛哉!

    痛苦之後湧起的是憤恨,人人都以為是自己被辜負、卻不知造就這一切癲狂的根源只在心底無邊的恐懼——倘若他們當真永遠無法奪回長安呢?倘若偌大一個中原從此就真的不再屬於漢人了呢?倘若有朝一日胡虜果真打過大江一線、連金陵都不復存在了呢?

    ……他們該怎麼辦?

    還有誰……可以再最後保護他們一次?  

    宮門內外天地迥異,朝廷與百姓不同、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光祐二年那場北伐是一場痛徹心扉的惜敗,相反更要體體面面張羅起一場慶功大宴,賀江北四州重回大周版圖。

    入夜之後乾定宮中燈明如晝,群臣百官皆似年前賀歲一般於席間推杯換盞,太后與少帝都到了、唯獨遠歸的君侯遲遲不曾露面,聽聞今日他入城後便獨自回了侯府閉門謝客,或許亦視今日之事為恥、不會赴宴了罷。

    宋疏妍也知道的……他不願來。

    打從她下詔命他棄長安還朝的那日起他便不肯再在奏報之外寄來信箋了,直到幾日前才終於有罕見的一封,展閱後卻只見很短的一行字——

    「歸期已定,不必相迎。」

    她不知那句「不必」是什麼意思,或許他是惱了、不滿她為逼他南歸而命千機府強行將神略軍召回,也或許他只是怯了、不願她親眼看見道旁百姓眼中的失望與怨恨——她疼痛又惶恐,幾近一載的分別實在太久,她的確感到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

    但她還是聽了他的話,白日裡只讓少帝一人去犒賞三軍。他如今年紀漸長、她也有意要將朝政漸都歸還,扶清殿與宮門相距甚遠,她只能聽到三軍禮見天子時如洪鐘般迴蕩的高呼,卻不能窺見半點那人夜夜出現在她夢裡的面容。  

    此刻她坐在珠圍翠繞的金殿裡、正是這世上最後一個不曾與他重逢的人,心底的熱意早已冷去了,唯余孤獨翻湧得與當初剛嫁去洛陽時一般厲害——她不知該去何處尋他,也不知該如何謀得一個答案,說到底他們之間任何事做決定的都是他,十年前在江上他要分開就分開、在錢塘他要相守便相守,十年後在此處他也同樣來去自由,被道道宮牆困住的人從來都只有她一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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