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頁
她的聲音實在溫柔,身上淡淡的雪霙香氣也熟悉得令人心安,衛熹借著方才的眼淚撒嬌、乾脆漸漸伏在母后膝上了,又聽她訓誡自己:「陛下如今年歲漸長,他日更該君臨天下統御萬民,怎可還如孩童般輕易掉淚?更不可如這般……」
她要將他拉起來,他卻扭著鬧著不肯,隨後又裝可憐同宋疏妍道:「母后便容兒臣靠一靠吧,近來一想起南渡之事便心焦難安,好幾日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頓一頓,為防再被拒,又將話岔開道:「母后同兒臣說說金陵吧——那是個怎樣的地方?聽聞前梁舊宮已修葺停當,不知同東西二都的帝宮相比孰優孰劣?」
……金陵?
宋疏妍神情微微一晃,七年前的許多舊景皆一霎翻回眼前,滿朝文武皆以為她作為江南第一士族之後當是迫不及待歸於金陵,卻不知她才是這世上對那六朝古都最為厭倦憎恨之人。
「兒臣其實很怕離開洛陽……世人皆稱王氣聚於中原,也許此去之後大周便將……」
衛熹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仍蜷縮著絮絮低語,稚弱的少年總有許多恐懼彷徨,需要他人為他撥開眼前的迷障。
「可我一想到金陵是母后的故鄉便沒有那麼怕了……母后長大的地方,一定是很美很好的吧……」
這話又說得讓人難以答覆,於她而言所謂「故鄉」大約只有錢塘一城,而在外祖母故去後也同樣離她很遠了。
——如今她的歸處又在哪裡呢?
好像……已經沒有了。
她淡淡一笑,像是一朵已經凋謝的花,不知道是什麼還在支撐著她苟延殘喘,也許她本心裡也是很想一了百了去尋外祖母和墜兒的吧。
「嗯,是很好。」
可她還是這麼告訴衛熹,唯一的寄望只是讓這個國家未來的君主不要像自己一樣喪卻希望。
「陛下一定會喜歡那裡……待他日中原形勢大定,我朝也定會北歸光復的。」
兩日之後是為黃道大吉,朝廷遷延已久的南渡大計終於成行。
天子腳下的東都百姓早便聽到了風聲,只是此前見各家王公匆忙打點行裝時尚還心存僥倖、如今眼看太后和天子都乘重輿出了帝宮宮門才終於斬斷了最後一絲奢想,洛陽終究也同長安一般成為了一枚棄子,不知何時會在胡虜鐵蹄之下成為一座死城?
道旁百姓雲集,處處都能聽到幽咽慘澹的哭聲,南北二衙禁軍嚴陣以待,親勛翊衛羽林中郎將宋明真及北衙禁軍統領婁蔚更緊緊護衛在御駕之側,陰平王一家的馬車正跟在儀仗之後,永安縣主衛蘭素手輕輕挑開車簾,向外張望時一雙美麗的眼睛便倒映著這江河日下的洛陽城。
「父親前幾日不還說此次南渡不能成行?」她扭頭看向同乘一車的父親衛弼,語氣疑惑中又摻雜些許悵惘,「如今應天門已出,這……」
她父親笑而不語,觀神情倒是老神在在頗為篤定,衛蘭沒再追問,只又向前看著天家所乘的玉輅,奢華厚重的幕簾牢牢遮擋著貴人們的身影,讓她不能一窺當今主政的那位宋太后的容貌。
聽說她生得很美,理政後更有章有法頗為賢明。
——不知是不是真的?
倘若有機緣……倒真該親自瞧上一眼。
南渡大計非同小可,一路舟車都需周密綢繆,工部禮部提前數月便安排了路線,自東都入洛水出城,至板渚經通濟渠向東南,一路至盱眙對岸入淮,此後再轉山陽瀆至揚州,過長江後乘車馬至金陵。
小天子年幼時雖也隨先帝經歷了一番自西都遷至東都的周折,但卻顯見不如這回來得艱辛,何況久遠記憶淡去,他已記得不甚清楚了;如今再次登上巨船見浪濤滾滾大風烈烈,心中的激盪與傷懷便徹底攪在了一處,一時也說不清是悲是喜。
王穆一向體貼、唯恐幼主久立船頭染上風寒,相陪沒多久便勸他折回艙內;工部的差事辦得漂亮,重新修造的御船高大氣派、行於江上更是四平八穩,船艙共分三層,太后便在最上一層休憩理政,此外同船的便是婁、宋二位將軍,晝夜輪替在天家左右寸步不離。
衛熹折回艙內前宋疏妍便在同二人議事,問及洛陽一派動向時婁蔚便恭謹答:「此行共計有官船千餘艘,已依太后之命將洛陽一派分而置之,陰平王與范相左右都有人盯著,必不會容他們藉機作亂。」
宋疏妍點點頭,神情平靜之下卻又有隱憂——衛弼其人狂放執拗、范玉成則城府極深善思好謀,遷都畢竟傷及洛陽派根基,即便此前已受方獻亭震懾眼下也泰半不甘束手,此去一路還需半月有餘,難保哪一日便會突然發難惹人煩憂。
「太后不必太過憂慮……」
她二哥最知曉她所思,此刻便也溫聲寬慰。
「陰平王府兵已被潁川軍控制,逆王與突厥之兵也有君侯在後阻斷,眼下水陸兩路前後百里皆有禁軍駐守盤查,絕不會再有來路不明之兵危及太后與陛下。」
這些她都明白,更知南渡途中一切布防都是那人出征前親自與兵部商議所定,自然天衣無縫萬無一失——她只是習慣了將一切往最壞處想,眼下也不知怎麼總有種隱隱的不安……
她又細看了一遍兵部所呈文書,深思後也確再找不出什麼能威脅天子安危的兵馬,側首對自家兄長點點頭,又看向婁蔚道:「婁將軍此前所受之傷應還未痊癒,如今又在御前行走著實不易,孤且代陛下謝過了。」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