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叔父!」
他狠狠一拍桌案,動靜之大駭得堂上幾個女眷都不由縮了縮脖子。
「我乃御旨所封親勛翊衛羽林中郎將,擒緝辱害天家尊嚴者本是職責所在,爾等若再出言無狀,便莫怪侄兒不念同族情分了!」
這話說得狠,氣得宋泊臉色漲紅憋出一個重重的「你」字,可惜剛一出口便被安坐主位的兄長沉聲打斷了。
「……子邱。」
宋澹忽而開了口,語氣沉悶又略帶倦意,宋明真聞聲抬頭久違地與父親相望,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對他的惦念多些還是怨怪多些。
「草木皆兵過猶不及,我與你叔父終歸還是盼你和你妹妹都好……」
他又繼續說著,耳順之後無論神情還是體態都確然顯得老邁了。
「她會聽你的話,所以你才要多規勸她——朝堂爭鬥原本兇險,於她一個女子自然更是艱辛……她不能被人抓住這種把柄,否則無論誰都救不了她。」
點到為止不再多說,想來也自知早與一雙兒女都生了隔閡嫌隙。
「至於其他人,」他的語氣忽而一肅,陡然銳利起來的目光徐徐在堂上掃視過一周,「合該都仔細管好自己的嘴,不可將太后與君侯當年之事外泄分毫。」
「否則……以死謝罪。」
一個「死」字斬金斷玉,直令聞者心頭巨震惶惶不安——可誰又會當他是小題大做?當今太后與君侯之間其實已有諸多破綻,之所以尚未被看破不過是因旁人皆不知他二人曾有一段前緣,此事已牢牢瞞了先帝七年,如今又怎能疏忽大意功虧一簣!
縮在母親萬氏身邊的宋疏淺尤其不安,總覺得方才父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些,出神之際她那庶出的二哥已拂袖離去,不馴的模樣惹得叔父大為光火。
「大哥,看看你養的這一雙好兒女——」
擾人的吵嚷被夜風卷進背行漸遠的宋明真耳里。
「你便繼續如此放縱——如今不止新政,便是整個宋氏也要被她毀了——」
「我們真是看走了眼——當初便不該將她送進宮去——」
……多好笑。
她又何嘗願意被你們推進那陰森無底的深淵?明明當初從不肯聽她說半個字,如今卻都頤指氣使要她皆如你們所願。
他替她憎恨也替她不甘,願代她無休無止地去申述過往的委屈、報復吃人的家族,可說到底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有一句話說得是對的——
……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疏妍,即便這世上最後一個肯罔顧自身陪你一起孤獨的人也已在今夜步步遠去……你也,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第122章
次日一早淫雨霏霏, 江南孟夏總是這般陰晴不定。
宋疏妍稱病罷朝一日,天剛亮便打發宮娥將殿中窗扉都推開,自己不施粉黛不飾珠釵、素麵散發靠在窗側看著外頭連成一片的雨幕, 潮濕的水汽氤氳瀰漫,晦暗低沉的天空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夕秀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著, 不一會兒又瞧見朝華手捧一沓奏疏走進了內殿, 她悄悄對她搖頭、心說今日太后可沒心思看這些,偏對方神情為難還是斗膽近前,躬身在宋疏妍左右喚了一聲:「太后……」
宋疏妍猶自出神、空洞的目光有些飄忽,朝華抿了抿嘴、繼續硬著頭皮道:「這是中書省方才送來的奏疏, 說是君侯特意叮囑過, 要請太后儘快垂閱……」
……「君侯」。
這兩字像有什麼機巧、每每出現都要顯出幾分不同, 只是過去總令她心存希望、如今卻只讓她聽後臉色更沉,當時僅漠漠說了兩個字:「退下。」
……就是不看的意思了。
朝華眼皮一陣跳、手心當即出了一層汗, 雖知自己觸了太后的霉頭, 思及片刻前中書省官員的殷殷叮囑卻還是不得已又開了口,說:「他們催得緊,奴婢恐誤了朝廷軍政大事……還請太后恕罪。」
軍政……
宋疏妍眼睫微顫了顫, 略微渙散的神思隨之一凝,或許幽州戰事又有變化, 或許隴右一帶又起兵戈——她真是輕賤的人, 明明已那般憎恨如今被困宮闈的處境,事情一來卻仍忍不住掛慮憂心;朝華最懂得看眼色,一見太后神色鬆動便連忙欠身將手中最頂上那一份奏疏遞過去,宋疏妍微微麻痹的手感到一陣沉重, 仿佛那不是一疊輕飄飄的紙而是什麼百斤重的石頭瓦礫。
「竊臣鴻久守廣府驅馳六載,先帝崩時未嘗蒙召奔喪, 今……」
冗長的文書曲曲折折,粗翻去竟見有十數頁之多,卻並非是什麼江北來的軍報,而是嶺南節度使施鴻呈送的奏表。
開篇花了大力氣悼念先帝問候幼主、繼而大大讚頌了一番太后垂簾的巾幗氣魄,此後數頁鋪陳無數、又是在講近年在廣府多次與南方部族交戰的辛酸艱難,最後筆鋒一轉切入正題,稱深知天下久戰朝廷疲敝、難供幾方重鎮軍費所需,懇請太后與陛下准許各方節度自籌糧餉為國分憂。
「自籌糧餉」……
宋疏妍的眼神倏然一深。
自鍾氏公然擁立逆王叛亂後、十方節度惟余其七,這施鴻便是嶺南五府之總,身在廣府領兵二萬八千餘,是大周防禦綏靖境內各少數族的首要屏障。太清以來國庫空虛,每歲為各方節度下撥軍餉確是一件頭痛之事,戶部年年焦頭爛額拆東補西、想盡辦法也難湊足數目,不得已只好這邊欠一點那邊削一點,勉勉強強過日子。只是長此以往各藩鎮也是難做,軍餉不足便要延緩軍械馬匹疊代,據說如今朔方軍械庫里的長矛還是令和年間制的,木製的長柄被蟲蛀了、士兵一握便是滿手的碎屑。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