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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五府統兵二萬有餘,劍南一鎮更有三萬八千兵,京畿之地雖有守軍十萬、可其中卻有近半數歸陰平王衛弼統領,對方眼下可並不曾與他們為敵、過去還曾對杜澤勛有保舉知遇之恩,未必便會與潁川侯一個鼻孔出氣。
何況……
「你我之倚仗又豈獨在此兩鎮之兵?」
施鴻輕輕一眯眼,眉間猙獰的刀疤越發顯出幾分陰森。
「朝廷既靠我們屏藩、便該明白有朝一日失去障蔽的下場……」
——什麼叫「屏藩」?什麼叫「障蔽」?
方氏主君用兵如神似武曲降世,即便僅憑五萬台城禁軍或也能以寡敵眾以弱勝強——可在這之後呢?殺盡劍南嶺南兩鎮之兵,吐蕃和綏靖境內那些蠻夷部族又由誰人去防去擋?他方獻亭終歸不是三頭六臂千手千眼,大江南北那麼多戰事焉能盡在指掌?何況就算他打得起、這個只剩一副空架子的破敗朝廷也打不起了。
「你的意思是……」
杜澤勛已然會意,與施鴻對視的眼微微一凝。
「你我便去金陵走上一遭,明面上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施鴻冷冷一笑,眼底精光亂竄,「但兵符就留在二府、兵馬亦皆布於邊境一線,一旦那小太后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便……」
他手微微一揚、邊境之關似也當即隨之而開,杜澤勛仿佛已經看到了一令之下異族之兵如入無人之境肆意燒殺搶掠的光景,而他們刀下的每一條人命都是他與施鴻與朝廷對抗談判的有力籌碼。
「一不做二不休,你我確已無路可退,」他重重一點頭,語氣堅決再不猶疑,「戶部拖欠糧餉已非一日兩日,與其這麼生生被耗死……不如放手一搏!」
施鴻聞言朗聲大笑、滿意地抬手拍拍老友的肩,俄而神情又微妙起來,低聲道:「季茂不必這般視死如歸,依我看此番你我勝算尚大。」
杜澤勛微一挑眉,又見對方邪邪一笑,繼續道:「五輔之間早有不睦,陰平王同潁川侯間嫌隙更深,只要此次他不從中作梗,那方獻亭自然便要忌憚南境形勢……」
「你同衛弼曾有交情、大可提早探探他的口風,亦當讓他明白一個道理——若兩鎮自籌糧餉之事獲准,五府益州便成無君之地,我等自此唯他馬首是瞻,他也不必再讓自己的兒子受當庭杖責之辱了……」
朝堂勢力盤根錯節、歷來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八方風雨之中人心鬼蜮,此起彼伏間總有一把算盤打得精妙絕倫;無盡的因果迴環嵌套,是是非非便在其中扯成一團亂麻,行至終局之時總能知曉一切何來,可若折身再走一次……卻才明白一切原本無法可解。
第124章
大江之南陰雨不斷, 重山之外的西都故地卻是一夜無雲。
太清三年仁宗東遷洛陽,金城千里的帝王之州就此淪於胡虜之手,西突厥汗王拓那領八萬鐵騎撞破長安城門、一把大火在帝宮燒了三天三夜, 金碧輝煌的王城淪為一片斷壁殘垣,始作俑者則帶著大周朝廷向東奔逃時未及收拾的異寶奇珍揚長而去。
尺椽片瓦固然慘澹, 可「長安」二字所象徵的威勢卻仍深入人心, 突厥人退去後將此地「賞賜」給了一路為他們通關引路的衛錚鍾曷,後者遂就此住進了被燒毀大半的宮闕寶殿;修修補補兩三年,終於將內宮重建了個七七八,衛錚於是在此自立為帝、稱自己才是大周正統, 那個逃到大江之南的小朝廷不過就是裂國判黨、終有一日要謝罪於宗廟社稷。
睿宗的甘露殿是最早被修葺好的, 即便在突厥人手下討生活那般不易、衛錚也還是責令臣僚將之修得同過去一模一樣, 金玉為地琉璃為瓦、觀之仿若盛世再臨。
殿閣之內常有簫鼓笙歌,在大亂之中僥倖活下來的上了年紀的宮人都知道那是當年睿宗寵妃鍾氏常聽的曲子, 當今「陛下」聽得勤、幾乎日日醉生夢死, 什麼朝事軍事都是不理會的。
「你彈得不對——」
一片樂聲中忽然響起一句叱責,下一刻內殿之中便走出一個醉醺醺的男子,赤足散發衣冠不整、不知多久沒打理過的鬍鬚已然結成了綹, 搖搖晃晃走到懷抱琵琶的樂人跟前,彎腰的樣子顯出幾分病態的佝僂。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 大珠小珠落玉盤……」
他稀里糊塗地說、樂人們嘻嘻笑笑地聽,大約她們都是不怕他的,更知道彈錯幾個音並不會招致什麼責罰、相反還能博得「陛下」青眼一顧;果然下一刻他便丟了酒杯親自跪到那琵琶樂人身前、伸手要去接她的琴,嘴裡不停念叨著:「無妨、無妨……朕、朕親自教你……」
這番荒唐景象實乃曠古爍今, 宮人們都在笑、氣氛歡樂難以言表;可嘆總有不速之客要將這一切都打破,一個小內侍頂著歪歪斜斜的帽子匆忙奔進殿內, 在一片嘈雜笑鬧聲中張皇失措地高喊:「陛下——攝政王回來了——攝政王回來了——」
此言一出原本尚且眼含春色的樂人宮娥立即大驚失色、紛紛丟下器樂顫顫巍巍跪了滿地,唯獨衛錚一人仍瘋瘋癲癲地逕自撥弄琵琶,下一刻夜風惶惶吹開甘露殿的雕窗,已離長安兩月之久的攝政王鍾曷不經通傳便大步邁入宮門。
殿內一時靜極、唯有刺耳的撥弦聲不時響起,眾人個個屏息凝神噤若寒蟬,片刻後卻依然聽到攝政王冰冷無情地開口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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