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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正要去看看陛下,」她一本正經地說著很容易被他看破的謊話,「……卿且同行吧。」
三月中下已是春夏之交,梅花自已謝盡了、其他花卻都正開得熱鬧,自鳳陽殿穿御園向外行的一路都是奼紫嫣紅,蜂蝶繞枝花香撲鼻,真正爛漫得令人神馳。
宋疏妍行在最前,方獻亭則在身後與她相隔不過一步,一大群宮人在後小心翼翼地垂首跟著,無一人瞧見君侯曾在太后行過花樹時為她撩開可能刮亂鬢髮的枝葉,倘若墜兒還在便會慨嘆這一幕與當年的驪山夜雪十分相似,只是時過境遷後許多人事都已變了模樣,狀似相近下的里子其實早都大相逕庭判若霄壤。
兩人都不說話,寧靜的偕行也是難得,原本斷裂的情絲不知何時被人系了起來,在那一夜遙遠的糾纏後又將各自的心似有若無地纏繞;沒人會說破的,彼此也都知曉那是絕不能犯的禁忌,可哪怕一絲隱蔽的逾矩也是甘甜的蜜糖,越不著邊際反越令人沉迷到底。
可惜寧靜是稀罕的東西,沒一會兒園中便吵鬧起來了——不遠處擁了一大群宮人、眾星拱辰般簇擁著一抹明黃,原是幼主正在御園中放紙鳶、線斷了又偏墜在高高的樹杈間,他正發著脾氣著急要摘,王穆則滿頭是汗地指揮著小內侍去搬梯子。
宋疏妍見了這場面不覺暗嘆一口氣,心道熹兒在自己面前總是十分孝順乖巧、可面對旁人卻偶爾會顯出幾分乖張戾氣,此非明君之相,等她忙完制科之事還需再抽出工夫將人好生教導一番。
思慮間幼主已看到了她,果然當即一掃眉間陰鬱含笑快步迎了上來,先恭恭敬敬地問候了一聲「母后」、繼而又受了她身後方獻亭的禮。
「做什麼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宋疏妍從宮娥手中接過絹帕為他擦拭額間的汗,語氣間多少有些責備,「不過是只紙鳶罷了。」
衛熹也聽出母后有些不悅、當即便縮縮脖子老實起來,囁嚅道:「也沒什麼……兒臣看那紙鳶落的位置也不高、就說要親自去摘,他們偏都攔著……」
王穆等人都在一旁告罪,宋疏妍抬頭看看、見那紙鳶正別在一株柏樹的枝幹上,大約兩人高,爬上去確是有些危險的。
「胡鬧,」她沉了臉,訓斥的意味更濃,「陛下龍體何等金貴,怎可為這區區玩鬧之事犯險?今日若他們不攔著,孤要罰的便是他們了。」
這話說得確有做母親的威嚴、駭得衛熹頭垂得更低,方獻亭在身後卻看得莞爾,大約她在他眼中還是當初那個半大不大的豆蔻少女、端起做長輩的款兒卻難免會顯出幾分……可愛。
摳著手指認錯的幼主只聽方侯咳嗽了一聲,再開口時聲音也是難得的溫和,先勸了一聲「太后息怒」,又道:「臣護陛下去摘吧,無妨。」
這話聽得衛熹一愣——他此前所見的方侯總是疏冷儼然不苟言笑、便是身為天子的父皇也不如他令人畏懼,今日卻竟對他如此和藹寬厚,恰似冰消雪融霜寒散盡,有種令人說不出的熨帖感激。
「這……」
母后似有些猶疑、最終卻還是沒逆他的意,他便彎腰向他伸出一隻手,溫暖穩健的樣子立刻便令他拋卻了一切顧慮;他有些侷促地向他走過去,下一刻便很輕鬆地被對方抱起,常年征戰的男子比父皇高大強健得多、寬厚的肩膀穩穩地托著他,毫不費力便將他護在指掌之間。
他有些亢奮,坐在對方肩頭用力伸手向上去摘那隻斷線的紙鳶,沒多久便摘到了,簡直輕而易舉唾手可得——就像有他在時這原本應當離散崩潰的社稷一樣平穩安定。
「母后你瞧——兒臣拿到了——」
衛熹回頭欣喜地高呼,一邊揮舞手中的紙鳶一邊被君侯仔細從高處抱了下來,許多宮人都在一旁默默看著,心道那一幕無論怎麼瞧都像是……
……這帝宮之中異常稀罕又消失已久的所謂「天倫」。
第114章
那日幼主確乎過得十分開懷。
一隻紙鳶有什麼稀罕?便是鑲上翡翠瑪瑙他也懶得多瞧一眼, 真正金貴的只有難得閒適恬靜的日子,於歷歷晴光中與母后同游共樂、左右還有無所不能的方侯陪伴,這世上再沒什麼旁的人事能令他感到如此確鑿的安穩, 若在金陵的日子時時都是這般美好、那東西兩都回還是不回……似乎也沒那麼要緊了。
母后那天的笑容似也比平日多一些——她是很美的,他自幼便知道, 只是過去她不常笑、即便勾起嘴角神情也都是淡淡的, 真正的歡喜好像總是離她很遠,如同清幽的瓊英一般若即若離;可那天不同,他能感覺到她的愉悅,淡泊卻真切、寧靜又輕盈, 倘若卸去那華貴到有些老氣的髮髻當會更加像一個少女——她本就該是一個少女, 不過只有二十五歲……哪裡就老了呢?
他悄悄看了她一路, 不覺就在對方溫柔的眼波間沉醉,偶爾碰巧卻能看到她與方侯對視, 每次都很短暫、像是不經意的巧合, 可他們的容貌都那麼漂亮出挑、僅僅站在一起便美好得令人讚嘆——甚至,會讓他感到一種微妙的……
他說不清,心裡一時高興一時又感到一陣奇怪的憋悶, 獨自回歸安殿用晚膳時人都有些懨懨的;左右宮人以為他是玩得乏了、都只勸他早些歇息,他遂淺溫了一陣書, 戌時二刻便就寢睡下了。
……他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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