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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已說得很輕了。
棣州之患牽連整個河北道,大災之後又生疫病,全因州郡賑濟不力而致多地暴丨亂橫行,前幾月若非他同淄青觀察使一力平叛,恐怕眼下亂局已越洛水而直撲西都;如今天子已下旨召回刺史蘇瑾,不日便將公審下獄嚴刑正法,他卻膽大包天私赴驪山,還要與太子妃……
「他已盡力了……」低弱的聲音隱約發顫,方冉君的眼眶已有些泛紅,「他是清正廉潔之人,當初父親也是賞識的……這次只是棣州災情來得太急,他……」
「你怎還敢再提父親!」方獻亭卻打斷了她,嚴厲的語氣冷得像結了一層霜花,「若他知曉你至今仍與蘇瑾藕斷絲連、甚至在這驪山之中與他私會,他……」
他不再說下去了,鷙鳥般的眼已因翻湧的怒色而顯得更加濃深。
蘇瑾……
他是晉國公故人之子,其父曾在潁川軍中效力,令和年間在與突厥一戰中捐軀;方賀為人耿介,自認理當照拂屬員遺孤,遂常將蘇瑾帶在左右教養,與方家子弟俱頗為熟稔。
他與方冉君也算是青梅竹馬,兩人相處日久暗生情愫,只是後來陛下廢嫡之意愈發顯露,方氏為護朝綱不得不與鍾氏相抗、更要借姻親之好以示對東宮的忠誠,遂為方冉君與太子衛欽定下婚約。
少年情愛最是熾烈,怎肯這般容易便兩相忘情?方冉君拒不肯嫁,更一度對東宮橫眉怒目,只是蘇瑾畢竟受恩於方氏,幾番周折過後也終是妥協,與方冉君斷情遠走長安;太子仁厚,既念方氏嫁女之恩,又欲緩和同方冉君之間的關係,遂親自向陛下保舉蘇瑾為棣州刺史,此事才總算告一段落。
如今數年已過,方冉君卻仍未放下少年時的執念,不但與東宮貌合神離遲遲無法誕下子嗣,更與蘇瑾舊情復燃,兩人密通書信要在驪山相見,此事一旦被人撞破,那……
「我如何不敢!」
方冉君卻忽然拔高了聲音,高昂起頭直視方獻亭的眼睛,片刻前的驚惶怯懦忽然都消散了,此刻似已決意孤注一擲。
「嫁入東宮本非我所願,無論父親還是殿下皆心知肚明!——怎麼,他們當初逼我一次,如今連你也要一同來逼我麼!」
說著一滴清淚便自眼中直直墜落,柔弱痛苦的模樣令方獻亭眉頭皺得更緊,嘆:「長姐……」
他與她是一母同胞,又怎真忍心見她備受煎熬?只是眼下朝中局勢太過複雜,陛下偏愛次子貶抑東宮、如今已有愈演愈烈之勢,方鍾兩黨之爭也由此臻於白熱,如此情形下若太子妃再被拿住把柄,那麼太子事敗幾可成為定局,彼時於方氏亦是傾覆之禍。
方冉君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一聽他開口便知他又要與她說那些大過天的道理——她不是不懂的,只是實在太過疲憊,已不願再懂了。
「貽之,我只是一個女子罷了……」
她的聲音再次低下去,似乎憤怒早已用盡了,匆匆數年過去不過只剩下無盡的茫然與蒼涼。
「你與父親口中的大道高義為何偏偏都要我去擔?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我從來無意求那些顯赫功勳,更不在乎什麼清絕盛譽……父親視『方』字重於性命,可我只想過幾天舒懷暢意的日子,從那幾道高牆裡出來……哪怕、哪怕只有一天……」
「貽之……」
「我……就要喘不過氣了……」
她已淚流滿面,如脫力一般跪坐在地上,尚未落成的道觀滿地髒污,將她華貴秀麗的裙裾折騰得不堪入目,她卻渾不在意,只壓抑又放肆地哭著,絕望質問的樣子與其說是在尋求答覆,不如說是在哀求討饒。
「你便讓我見他一面……」
她伸手緊緊拉住方獻亭的袖口。
「事已至此……只要一面……」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多荒謬可笑的話,他卻知道她正一步步將自己和家族都引向絕路,倘若父親在此定會毫不留情地申斥詰責,可他……
方獻亭微微閉了閉眼,右眼眼尾處那顆小小的痣此刻又顯得優柔起來,或許他終歸是憐憫她的,只是許多話不可說也不可想,他們終歸都改變不了什麼。
「姐……」
他嘆了一口氣,輕輕握住方冉君的手試圖把人拉起來,雪後的山陰清遠縹緲,無人的深林倒顯出幾分世外的清淨,那正是一個適宜心軟的時刻,偏偏道觀之外濯纓警示般的嘶鳴驟然落進他耳里,像在告訴他那一閃而過的輕率念頭是何等荒謬愚妄。
「……有人來了。」
他將方冉君護在身後,眼中一閃而過冰冷的殺意。
第24章
宋疏妍的馬正在林間橫衝直撞。
她本不善騎、原先在江南隨著幾位表兄學馬也不過為了強身, 今日未料婁家姐姐的鞭子那般厲害,幾下便讓她和二姐姐的馬受驚疾走;她無力控馬,只可勉強緊拽韁繩不至於摔下馬背, 疾行間驪山臘月的寒風便如刀鋒割過她的臉頰,劇烈的顛簸更幾乎要讓人散了架。
幾位同行的姐姐大抵也沒料到會鬧出這種事, 婁桐鹿也不追了、一路趕著要來救她, 只是驚馬狂奔非同一般、跑出幾里也不見消停,後來更衝出二圍之地的木柵悶頭向林深處而去,後頭追著的女眷分明已聽得狼嚎之聲,便連忙將婁桐扯住了, 道:「再向前去便是五圍之地, 若是遇上豺狼虎豹可怎麼是好?你且莫追, 去尋你家哥哥過來救人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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