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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欽頗為無奈,只好受了這一禮,待他起身後一嘆,又調侃:「你這不過是陽奉陰違表面功夫,若當真是重心亦重行便該時常來東宮走動,何至於次次要孤派人去請?」
方獻亭一笑,右眼尾那一點痣顯得更漂亮,答:「近來南衙庶務繁多,新歲之後當多些閒暇,望殿下勿怪。」
衛欽擺擺手,本意也不過是與自己的內弟逗趣,幾句閒談的工夫心情已比方才好了許多,轉頭看看殿外晴明的天色,一時也起了出去閒遊的心思,便同方獻亭說:「知你事多,可也難免要能者多勞——今日恰無雨雪,你我邊走邊談吧。」
那日倒的確是個好天,難得還出了太陽,只是長安的寒冬終歸難挨,衛欽的身子又一貫不好,外出前王穆一通忙亂,又是貂裘又是手爐的為殿下張羅,也是頗為不易。
衛欽倒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只是看著將門出身格外英武的方獻亭也難免心生艷羨,暗想若他也能同他一般該有多好;幸而御園之中新梅已開,正是十分鮮妍的好顏色,他靜靜看了一路,心境也漸漸安穩下來。
「還是削藩之事,」他說起了正題,語氣頗為沉重,「今日吳懷民的摺子到了,舊事重提要朝廷為他增撥糧草,說是今冬西域諸國又有作亂之兆,鍾曷已歸長安,便在朝會上大加附和,父皇恐怕已經有了動搖的意思。」
削藩。
眼下方鍾兩黨爭執不休、看似樁樁件件都撕咬得厲害,其實矛盾的根本只在兩件事上:一在大位,二在藩鎮。
方黨系東宮一黨,歷來力主削藩,決計不允各方節度使擁兵自重威脅朝廷;鍾黨則是二殿下衛錚一黨,黨首鍾曷身為兩鎮節度使自然不甘被朝廷削弱勢力、甚至多半還抱著要在最後關頭興兵強行廢嫡立庶的妄念,多年來屢次以各式手段阻止朝廷削藩,乃方黨心腹大患。
衛欽提及的那個吳懷民是北庭節度使,都護府便設在隴右道,歷來與鍾氏同氣連枝,上這道摺子背後必有鍾曷授意;如今陛下老邁,又一向寵愛鍾貴妃,保不齊前腳剛在朝會上聽了節度使大人的讒言佞語、後腳就在床圍之中被貴妃吹了枕頭風,那情勢就要變得更加棘手了。
第18章
方獻亭亦深知朝中局勢,此刻聽衛欽提及今日朝會也是臉色微沉,道:「西北幾鎮皆有亂象,前兵部職方司員外郎薛韜積年未更換隴右輿圖,臣恐……」
晉國公世子武藝超群,兵略更屬當世翹楚,這未說完的半句話里隱藏的深意幾乎令人膽寒:職方司掌天下鎮戍、烽燧,按制各地輿圖理當三年一更換、以便朝廷掌握各方地貌及城池變化,鍾黨連年拖延隴右道輿圖呈遞……意欲何為?
「你是說……」
衛欽的眉頭越皺越緊。
「……鍾氏將據隴右而自立?」
「未必是自立,」方獻亭沉聲道,「但隴右若成鐵桶,於朝廷終是大患。」
然也。
隴右地域廣大,又與西域諸國毗鄰,乃鎮守國土的第一道防線,隴右若失,則整個長江以北都註定再無寧日,屆時無論鍾曷擁兵自立、還是攜二殿下退守割據,於天下都是一大害。
「此事必須報與父皇……」
衛欽已有些發了急,一邊沉思一邊來回重複著這幾個字,方獻亭暗嘆一聲,又勸:「隴右之事眼下並無鐵證,陛下對鍾氏又素來極為寵信,恐怕不會輕易對他們生疑。」
頓一頓,又略顯猶疑地補充:「何況近來棣州之事……」
他沒把話說破,含蓄的隱憂卻都清清楚楚入了衛欽的心:棣州因水患生亂,偏那棣州刺史蘇瑾又是他東宮親自保舉的人,父皇已經因此責難於他,台院那幫鍾黨言官更藉機對他大肆抨擊,說太子德行有虧賢能不足,如此情形之下若他再說二弟母族有謀反之嫌,父皇當作何想?
一番思慮於心中盤桓,日益兇險的朝局令人心生塵垢,最終只好化作一聲長嘆;衛欽的眼睛微微黯淡,轉頭又看向方獻亭,問:「那西北之事當如何處置?難道就放任他們恣意妄為?」
「天下廣大,非獨西北一隅,」方獻亭答,聲音肅冷,「十方節度使大多自專,彼此亦可互相轄制,殿下還應看得再遠些。」
互為轄制?
的確,除西北四鎮外,還有朔方、劍南、平盧、范陽、河東、嶺南六鎮,河北道亦有一位兩鎮節度使名叫謝辭,倘若他能將他收服,豈不恰可成鍾氏之掣肘?
「至於朝內,兵部亦當有所調度,」方獻亭又道,鷙鳥般的眼顯出些許銳利,「職方司員外郎一職理應善做安排,臣有意保舉尚書左丞宋澹次子宋明真入司頂替。」
「宋氏?」衛欽挑挑眉,似頗感意外,「他家不是清流文官麼?」
「宋二公子有意應開春後的武舉,多半能中,」方獻亭答,「宋氏一向中立,選他入兵部應最不易引來非議。」
衛欽點點頭,暗想這正是一石二鳥之舉,既在兵部內埋下一顆棋、限制鍾氏自專,又同金陵宋氏走得更近了一步——文官清流官聲最盛,且在士林間影響極大,江南一系的官員皆以宋氏為首,與他們親近終歸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他抬手拍拍方獻亭的肩膀,神情感慨,道:「幸而還有你在……令孤尚有迴旋之地。」
方氏的確是東宮最有力的臂助,如今的晉國公方賀便是耿介高潔之人,當年助睿宗統兵十萬討伐突厥大獲全勝,族中子弟傷亡無數亦不易其節,眼下更堅守正統力主削藩、阻遏陛下廢嫡立庶,實無愧於潁川方氏清正高貴的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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