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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一貫通曉人情, 自也明白宋三小姐有意嫁入方氏,只是姻緣之事一向莫測、即便一意強求也難得善果, 於是終歸難免要拂了她和她母親的意,此刻只十分客氣地同萬氏道:「連日來忝居府上多有叨擾,我實在過意不去,他日若宋公與夫人北上潁川,還請務必光臨寒舍容我也做一回東。」
這些話固然好聽、可誰都知道不過是說個體面,萬氏心頭千般苦澀、不知怎麼竟就錯過了這頂好的親家,當時難受得只差掉下淚來。
宋澹已瞧出妻子心緒不平、唯恐其又在貴客面前失儀,遂當先出言謝過了姜氏的邀請,隨後又神情頗為複雜地看向么女,叮囑:「此去錢塘切記莫給夫人和方侯增憂,待你表兄婚事辦完,也當記得早日回家來。」
這後半句以前是從未聽過的,想來父親是料想此去她與方獻亭的關係應會出現些許變化、是以才急著要她回家聽她詳述;宋疏妍低頭應了一聲,按理說本該對此感到幾分諷刺,結果卻因彼時心中實在太過歡喜而忘了計較這些瑣碎。
閒話說罷離程將啟,宋疏妍與姜氏同乘一車,方獻亭和宋明真則各自騎馬護在左右,出金陵城時晴光艷麗和風送暖,似一早便預示著此去將有許多人……得償所願。
自金陵向東南,車行兩日可抵錢塘,雖則所耗時日不長,宋疏妍卻仍擔心姜氏身體不適難以支撐,於是打從登車起便一直默默觀察對方一舉一動,聽其咳嗽即連忙端茶倒水、見其蹙眉則立刻憂心忡忡。
姜氏見她如此緊張一時也是失笑,輕輕拍拍她的手背,說:「哪裡就那麼嬌貴了?我在廬州將養一年有餘,身子早已大好了。」
宋疏妍侷促低應一聲,又道:「江南多有丘陵,行車難免顛簸……還是有些辛苦的。」
姜氏又笑,這回神情更帶了些深意,溫柔道:「確是辛苦,但若果真能成全一樁美事,再折騰些也無妨的。」
這話……
宋疏妍心頭一動、那樣聰明的人也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姜氏見她臉又漸漸紅起來笑得越發開懷,此後也不再打趣調侃、想是有意要將話留給小輩們自己去說;宋疏妍卻是心亂如麻,即便好端端坐在車內眼前也總要划過那人的影子,再聽車外與自己只有一窗之隔的輕淺馬蹄,每一聲竟都教人情思搖晃。
她從未感受過那樣強烈的悸動,也許情愛一事原本美妙、將明未明時又最是令人目眩神迷,於是終於忍不住要推開窗偷偷去看,英俊的男子高踞馬上,風流峻峭的身影好像她一伸手就能觸碰得到。
他很快便察覺了她的目光,回望時深邃的眉眼令她慌得手心生汗,一瞬間躲避地關上窗子、下一刻卻又難得大膽地再次推開,對方的目光還在,與她隔窗相視時似還帶著隱隱的熱意,她明明並不曾飲酒,那一刻卻不知怎麼……
……總感覺自己已經醉了。
入夜時分車至湖州,按行前的安排當於驛館暫歇一晚,用晚膳時方獻亭卻沒到,宋疏妍陪著姜氏和二哥一同極慢地動筷,直等到一頓飯用完還沒見那人露面。
「不必等他,說是收到了長安來信,轉頭便去料理公務了,」姜氏看出她心有掛念,當時便隨口寬慰了一句,「他是一貫如此,沒什麼可擔心的。」
話說得輕巧,其中「長安」二字卻令人越發惴惴——她大抵也知曉眼下西都形勢,秦王外逃下落不明,泰半已遁入隴西為鍾氏所擁,眼下江北應已是一片風聲鶴唳,說不準哪天便要掀起兵禍。
莫非他……
……就要回中原去了麼?
宋疏妍面上點頭應答看不出什麼波瀾,其實心底已提前感到一陣悵然若失,白日裡的歡喜似乎果真都是假的,一入夜便要成了幻夢一場;她跟墜兒和崔媽媽一道回了房,進門半晌尤不肯散髻更衣,身邊人都知道她是在等那位新侯回來,於是也都難得沒跟著勸。
約莫子時前後門外才傳來些許聲響,她心中一動,快步過去打開了房門;抬眼時果然瞧見他,應是要從她門前過回自己下榻的房間,也許是剛收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沉鬱。
「……三哥。」
她出言叫住了他,因夜已深了,聲音壓得很輕。
而他早已看到她開了門,大約以為是自己步伐太重打擾了她休息、神情因而顯出幾分歉疚,停步問她:「……吵醒你了?」
……語氣很柔和。
她心頭一顫,暗地裡對他的情意只一瞬便又躥高几分,平時恪守的分寸似乎也在那一刻生出了一絲裂痕,慫恿著她答:「沒有……只是一直沒等到你回來。」
言語其實是尋常的,只是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曼妙韻味,好像有些依戀他,惹人憐愛的樣子同樣令他微微失神。
「……嗯,」他話接得慢了一拍,多少暴露了自己內心的搖擺,「有些瑣事要安排,耽擱了些。」
她慢慢點頭,靠近了看白皙的脖頸顯得尤其細膩,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令他略微感到一些侷促,她卻不察,只又輕聲說:「我讓驛館的人留了飯——三哥用過了麼?我叫人去傳?」
小小的體貼讓他心軟,看她的眼神亦更柔了些,他答:「不必勞師動眾,夜已深了。」
她應了一聲,好像沒有別的話要講了,他卻沒有走,兩個人門裡門外地站著,白日裡若有若無的情動在此刻升騰得令彼此都有些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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