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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受迫隨胡虜屠城、早已是天下人眼中的千古罪人……拓那可用人命逼退方獻亭一時,日後卻終究無法久據中原……」
「舅父……我們做錯了……」
「就此……收手吧。」
元月的風在溫軟江南是春寒料峭,而在肅殺的江北中原卻是冰冷刺骨,破敗的宮殿宛如淒涼的墳場,只有枯朽的屍骨才會在此日夜長眠。
「混帳——」
瘋狂的嘶吼忽而炸響、另還伴隨著一聲響亮的耳光,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鐘曷在聽到「方」之一字的瞬間便怒不可遏,目眥欲裂的模樣瞧著便像個可悲的惡鬼。
「誰准你在我面前提他——」
「他殺了濟兒——我亦要殺了他為濟兒報仇——」
他忽而暴起,從腰間抽出長劍胡亂在燭火搖曳的殿中砍殺起來,陳舊的青銅樹燈被砍碎成幾截、墜落在地時不斷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啊——」
衛錚只麻木地看著、直到鍾曷終於力竭嘶吼一聲跪倒在地,衰敗的身體緊緊蜷縮成一團,斷續的嗚咽便似垂死的老獸一般絕望。
他明白的……舅父眼下看似是在為其子之死不平,實則卻不過是因步入死地而驚厥悲鳴——為利所惑的失心之人屠盡幾城幾池,事到如今還會將誰的生死放在眼裡?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扭曲的心魔會將人變成違天悖理的禽獸狗彘。
「方思齊以為他的兒子會贏麼——」
鍾曷仍在叫囂。
「痴心妄想!」
「即便我敗了方貽之也不會有生路可走!」
「他會死!他會為我的濟兒陪葬——」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癲狂的大笑聲在雄闊的殿宇內盤旋,交疊往復的回聲恰似國之鼎盛時的群臣嵩呼,衛錚卻只覺得自己是被千重鬼影牢牢包圍,而舅父略顯詭異的大笑又令他感到一陣更為強烈的心悸。
「方貽之,他……」
他有些疑懼地開口,舅父則忽在黑暗中抬頭向他看來,被痛苦撕裂的臉上浮現恣肆的怪笑,所謂崩潰的末路或許便是事事顛倒人人痴狂。
「他要死了……」
「他守了衛欽一輩子……如今就要被他的兒子殺死了……」
他似覺得十分暢意大快人心。
「過去我曾向金陵送過多少封密信要衛弼與我聯手,他從無回音……可現在卻變成他們來求我……」
「方貽之到死也不會明白他們為何要殺他……他和潁川方氏……會被碾得連一絲殘渣都留不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像要斷了氣,用自己污穢的殘喘嘲弄旁人清淨的死路,某一刻衛錚忽而感到一陣空前強烈的憤怒與驚駭,以至於掙破了自己十年來不敢丟棄的偽裝一把狠狠揪住了舅父鍾曷的衣領,大聲質問:「你們要做什麼!」
「你們究竟還要將這天下折騰成什麼模樣才甘心——」
悽厲的聲音帶著血淚,奈何鍾曷卻兀自大笑充耳不聞,呼嘯的北風就要掀了這宮闕殘存的檐宇,也或許不必它作怪這荒唐的人間已是滿目瘡痍寸草不生。
「『恰似青霜穿玉樓,又如瓊英釀雪風』……」
鍾曷低低地吟誦著,陳年之詩忽而在這面目全非的舊都被再次提起,無論誰人聽了都會說是古往今來最絕妙的一次諷喻。
「他生時得到的東西太多了……死時……便註定什麼都不能帶走……」
「他會聲名狼藉地死去……生前所有仰他庇佑之人都會棄他而去……他們會把他踩在泥里……會將他的罵名傳揚上千秋萬代……」
「他會先我一步下地獄!」
「即便我死也要與他們所有人同歸於盡——」
「恨只恨他方思齊死得太早……」
「他看不到……他的兒子和他的方氏……最終……會落得怎樣一番下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碰——
一聲巨響忽而從身後傳來,是那破敗的雕窗終於被暴烈的寒風吹得七零八落,無邊的黑夜就在外面、氣勢洶洶將一切吞沒,被困其中之人無論如何掙扎奔走也無法看到它的盡頭。
衛錚頹然跌坐在原地。
……面如死灰。
第167章
光祐三年元月廿一, 長安忽舉十萬兵向金陵宣戰,越日得商州而東望,揚言百日之內必渡長江。
那是一場出乎全天下預料的戰爭。
北伐方歇不過三月, 江南江北都是民窮財盡環堵蕭然,金陵再如何衰敗也有此前新政之果作底, 長安卻是日暮窮途敗井頹垣沒有半點依憑可言, 哪來的底氣再同金陵纏鬥?
「鍾曷是瘋了……」
兵部之內諸將皆在,便是主司千機府的姜潮和婁風也一併來了,尚書方興將主位讓與主君方獻亭,喃喃自語時眉頭早已打成了死結。
「他自知已是無路可走, 便要同我們玉石俱焚——我軍倒不懼與他們硬碰硬, 只是……」
……只是朝內的形勢已無法支撐他們繼續久戰。
一來是糧草難以為繼, 二來更是民心瀕臨潰散,人都說狗急跳牆窮寇莫追、長安此番分明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們後手不利、若有差池必會招徠坊間更大的怨怒;眼下各地已暴丨動頻生, 若積而成勢則勢必更加難以收拾,而若最後當真是腹背受敵四面楚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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