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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喘息的機會也就是入沿途城池休整之時。
百姓不比將士、遷移起來動作總是遲緩許多,老幼行動本就不便、其中大多又攜輜重若干,是以數日下來還有許多留滯城內未及南渡烏水;他們已被打怕了,最初一聽到軍隊行進之聲便驚恐地四散奔逃,直到後來遠遠看見潁川軍的軍旗才終於定心——一個「方」字分量幾何?二十年前便是他們救了世人的命,如今他們終於又來了,便也定能如過去一般退敵安邦濟世救民。
宋明真騎著馬隨軍緩緩進城,沿途看到無數百姓跪伏於道旁對他們下跪叩首,甚而還有白髮老嫗涕泗滂沱泣不成聲;他遠遠看到三哥下了馬,親自伸手去將那些百姓扶起,眾人卻只緊緊握著他的手,大抵也在哀哀懇求他去救他們的命。
好像他是神祇……好像他無所不能。
自然……宋明真深知三哥用兵如神深得人望、潁川軍攻無不克也如鐵壁銅牆,可……
說不清的辛酸滋味在那一刻倏然湧上心頭,令他在深夜獨自療傷時亦難以釋懷——也許他是在心疼他,也或許只是在自憐罷了。
低矮的草棚簡陋至極、過去在家中便是畜養的牲畜都比這住得體面,如今他卻連這一點蔭蔽都深深感念;細細想來唯一與往昔相同的便只有棚外清白的月色,他獨自仰頭去看,忽然發現自己……已不知今夕何夕。
東南一線的戰況相較西北便和緩得多。
潁川軍頂著大半重壓、關內軍這幾日不過只與突厥遭遇過兩三次,按理說本當有更多餘裕助百姓南下渡河;只是婁嘯將軍總心有不甘,尤其眼見過去在自己族人治下的城池土地漸漸零落荒蕪、心底的淒涼惱恨之感便越發強烈,那護送百姓回撤的動作也變得越發拖沓。
——該死的叛軍!
——該死的突厥!
——該死的方氏!
人人都是如此可憎、俱要將他婁氏生生逼到懸崖之畔——那一道烏水豈是那般好渡的?渡過去便是舉族衰敗一落千丈,不渡過去又是死生大劫命懸一線——何等可悲可憎!
他如困獸般焦躁悲切,軍中婁氏族人亦紛紛要他拿個主意,層層羅網之間竟不可見一絲天光,他才忽而感到無路可走究竟是怎樣一番椎心泣血的滋味。
「父親……」
長子婁風也終於忍不住開始勸解他了。
「眼下叛軍勾結突厥其勢正盛,依貽之之令撤回烏水以南據堅城而守的確更為穩妥,待他日時機成熟我族自會再謀北進,這關內終還是我婁氏囊中之物……」
一番勸解十分懇切,落在他父親耳中卻幾與悖逆無異——他甚至劈手扇了長子一個耳光,力道大得直把人打背過了身去,又厲聲喝罵:「我怎會教出你這等沒出息的軟骨頭!他方貽之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連自己的骨肉至親也甘心背叛!」
如此嚴厲的指責真令婁風百口莫辯、更不敢說若再如這般延誤護送百姓他日說不準還會被方氏以軍法治罪;而他沒料到的卻是幾日後斥候又傳來消息,聲稱在連谷一帶發現了疑似逆王衛錚的蹤跡!
——這於婁嘯可真是驚天之喜!
叛軍與突厥固然難纏,可逆王衛錚卻才是一切癥結所在!有道是擒賊先擒王,一旦擒殺賊首鍾氏便再無名義作亂,屆時即便突厥不退他婁氏也將立首功,不單能力壓方氏一雪前恥,更能保住他關內大好城池土地!
婁嘯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命人調兵遣將追捕逆王,而他左右親兵不過幾千之數,還需調動東南防線上的關內重兵才可保增勝算,此舉卻令婁風大驚,連忙勸:「父親不可!私調重兵乃是重罪、若依軍法必斬首示眾!——遑論、遑論這逆王忽然現身也恐有蹊蹺,還是與貽之商議過後再……」
「豎子!」
婁嘯已急紅了眼,唯恐一時耽擱錯失良機從此再不能翻身。
「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況是他方貽之一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的令?——他知何為陣前軍機?——若擒逆王則敵寇自退,為父這是在救國、在救天下人!」
一頓,嘴角又浮現一絲冷笑,道:「潁川方氏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想來即便暫失我族助力也能大勝突厥,便讓他們自去守勝州榆林,本將倒要看看他方貽之是否果真是武曲降世!」
語罷匆匆拂袖而去,步履鏗鏘已是絕無轉圜的餘地,婁風眉頭緊鎖、心底卻莫名升騰起一陣極強的驚懼不安之感,沉思良久後終於伸手招來左右副將,語速極快地壓低聲音道:「速速快馬至宥州報方侯,逆王現身東南已亂,這烏水以南的百姓……恐怕就要護不住了!」
第77章
……那就是一切崩潰的開端。
朝廷軍不惜以人身在賀蘭山以東至勝州榆林鑄就血肉城牆, 就是為了抵擋敵軍襲擾為百姓回撤南逃留出時間,但關內軍一朝違令撲向連谷,便致牟那山以南門戶洞開毫無遮蔽, 即便西北一側的潁川軍再如何捨生忘死奮力抵擋、突厥人也可透過東側缺口長驅直入屠戮百姓。
消息傳至宥州已過半日,所有人都看到方氏主君登時變了臉色, 山雨滂沱雷霆暴烈, 原來大難來時一切都是靜默無聲。
宋明真隨右軍騎兵營遠遠望向中軍,視線被攢動的人頭遮擋並不能瞧見三哥面容,只見在近處的方雲崇眉頭緊鎖,臉色煞白令人愈發恐慌;片刻後對方忽而掉轉馬頭向中軍疾馳而去, 他心中一動當即跟上, 勒馬時已見神略軍上下嚴陣以待殺氣飛騰, 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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