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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在悔不當初無地自容,在揚州終日愁眉不展以淚洗面,生捱了小半月後終於還是忍不住自己跑回了娘家,要回這世上唯一還肯憐惜她的母親懷裡好生宣洩一番要命的苦悶;然而甫一入門便瞧見家中各處都是洛陽宮中派來的內侍宮娥,個個手中捧著華貴的紅綢金玉為待嫁的新後張羅布置,那般熱鬧的場面可真跟她半月前無賓朋相賀匆匆拜堂、又被一頂小轎草草抬入萬府的寒酸光景大相逕庭。
宋疏妍那賤種,她……
宋三小姐又心生惱恨了,即便深知如今經受的一切都是自己該遭的果報,可怨怪他人總比三省吾身來得輕飄容易,她那四妹妹便活該成個活靶子,要被她做成個破布娃娃在無人處狠狠紮上幾針的。
與宋疏淺那跌宕起伏異彩紛呈的婚嫁之事相比,宋疏妍這邊的動靜便小得多了。
她與當今陛下互不相識、彼此之間更無一絲情分,如今這場大婚便只似一場千里迢迢的朝拜,她只管安坐家中靜待北上入宮、從此化作一條絲線緊緊將天家與宋氏綁在一起,其餘什麼紅紅白白都不再與她相干。
墜兒和崔媽媽都是她身邊的老人,如今也都該伴她一同入宮,兩人皆知曉自家小姐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潁川侯、在對方去後早已心如死灰再無波瀾,於是便都體貼地不拿那些大婚瑣務去惹她煩心,只代為與宮中內官一一核對。
六月初時終要乘官船北去,墜兒卻還需在金陵多留些時日打點若干尚未來得及裝箱的舊物,初三辰時剛行過祭拜大禮將她家小姐送上旌旗翻飛的行船,折返宋府不久便又聽門房來報說府外有人求見;她那時心中煩悶得厲害、便只搖頭推說不見,對方神色卻十分為難,囁嚅道:「可、可那人自稱來自潁川,過去也曾在四小姐身邊往來……大約、大約是叫丁岳的……」
這話一出墜兒當即睜大了眼,不知何故一顆心竟忽而狂亂地跳動起來;她立刻轉身向府外飛奔而去,果然在大門之外見到了久未謀面的丁岳,對方同樣氣喘吁吁漲紅了臉,右手緊緊攥住一封微有破損的信函顫抖著向她遞來,口中言:「你……你家小姐……」
墜兒啞口無言,靜默中卻有一個大膽到令她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的荒謬念頭猛地躥入腦海,緩緩接信的手比丁岳抖得更厲害,又答:「我家小姐……她、她已經……」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尖刻的呼喝忽於此時打斷兩人交談,墜兒心中一跳,回頭果然見是萬氏母女在一眾僕役擁簇下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地出現在眼前。
——誰又能執意否認呢?
那便是……所謂命中注定。
第89章
彬蔚堂上森嚴冷寂, 宋澹眉頭緊鎖安坐主位,用力攥住信函的手青筋迸起,彼時或也心潮翻湧未能平靜。
方侯……方侯他……
「伯汲, 你看這……」坐在一旁的萬氏小心看著丈夫的臉色,語氣也是小心試探, 「要不要……打發人去同四丫頭知會一聲……」
墜兒就跪在堂下、一聽這話趕忙拼命點頭, 又流著淚高呼:「請主君行行好吧——我家小姐與方侯本有婚約,如今正該——」
哪料話音未落坐在宋澹身側的宋泊便拍案而起,一開口便是:「大哥——不可——」
宋三小姐這個嫁出去的女兒靜悄悄坐在下首,幾乎要將父親手中那張薄薄的紙盯出一個洞, 怎麼都不敢相信去歲十月便傳來死訊的貽之哥哥怎麼時隔半年又忽而活了過來, 且還……
「宋大人——」
與此同時站在堂下的丁岳也對宋澹躬身拱手, 神情懇切語氣激動,卻再不復兩年前初至宋氏的泰然平靜。
「我家主君九死一生或將還朝, 近幾日東都宮中當也會收到消息, 還望大人……」
還望大人……
……如何呢?
——難道去將宋四小姐追回來?
天子早已下旨昭告天下將迎娶宋氏女為新後,如今人都鳳袍加身上了官船、一入帝宮便與天子禮成,如何還能有反悔背約的道理?
……那是抗旨。
丁岳自己也不敢再將話說下去, 宋澹則更面冷如霜一語不發,墜兒在堂下見形勢不妙卻是急得心亂如麻口不擇言, 大聲道:「可小姐終歸會知道的——她會知道方侯還活著——」
「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 至今也就不過只有與方侯相守這一樁心愿——」
「便請主君成全了她吧……我家小姐……什麼都沒有了……」
她泣不成聲淚如泉湧,字字句句都是發自肺腑情真意切,可在這滿堂人耳中卻又分明毫無意義——委屈又如何?什麼都沒有又如何?那是她的命!是她與潁川侯有緣無分!難道他們宋氏還要用滿門性命去為么女換一樁令她歡喜的婚事不成?
荒謬至極!
宋澹狠狠一閉眼,再展目時神情已無一絲彷徨猶疑, 右手緩緩將書信反扣於桌案,他冷冷注視丁岳道:「方侯若歸當為天下之喜, 但小女既已北上洛陽入宮為後,前塵往事便當一一了斷乾淨——今日之事從未發生,若你亦有護主之念,更不當再為方侯平添禍患。」
這一句意味極深,卻令丁岳啞口無言無餘地再辯,一片默然中宋泊又與兄長對視一眼,隨即揮手示意僕役將人帶下堂去;宋澹威嚴的目光在堂上漠漠掃視過一周,又沉聲道:「新後名節不容有損,一朝有失株連滿門,今日風聲若有半點走漏,宋氏——定殺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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