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墜兒深知方侯走了小姐傷心, 卻還難免要替孫媽媽傳話喚小姐到良景堂去, 老太太這會兒已醒了酒、正要提審昨夜輕輕放過的外孫女呢。
宋疏妍去時外祖母正在梳頭, 她便替了伺候的婢女親自上了手,老人家在鏡中看她垂著眼睛臉色蒼白, 就笑問了句:「怎麼, 如今就要做了侯夫人,給外祖母梳一回頭也要擺臉色了?」
這自是逗趣的話,卻哄不來宋疏妍一個笑臉, 她擱下梳子伏進長輩懷裡,細瘦的模樣瞧著有些可憐。
「外祖母……」
她的聲音也啞了。
「他……回長安去了。」
這是老太太不知道的事, 實際原本她還打算親眼瞧一瞧那位位高權重的外孫女婿, 如今聽了這話神色一頓,卻是有些擔憂地問:「是為公事回去的?可曾與你打過招呼?」
宋疏妍訥訥點頭,有些含糊地答:「中原像是要興兵了,他要回去平叛。」
她年歲尚輕、自出生以來還不曾經歷過戰亂, 喬老太太卻是見多識廣,一聽要興兵神情便立刻變得沉重了, 過一會兒又輕輕撫摸上自家心肝兒瘦弱的肩膀,嘆:「畢竟是方氏之人,焉可不赴國難……」
頓一頓又輕笑,反問:「你過去不也知曉他的家世麼?如今是後悔應下這樁婚了?」
後悔?
宋疏妍搖搖頭,一提起那人眉眼便不自覺變得溫柔,答:「自是不後悔的……外祖母,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何時她也跟墜兒變成一個樣了,「很好很好」同「頂頂好」能有什麼分別?都是詞窮時不得已用上的單調的話,其實連對方千百分之一的好處都講不清;喬老太太也是失笑,先淡淡應了一聲「是麼」,又問:「那你便同我說說,他是如何的好?」
「就是……」
她終於輕輕彎起眼睛了,語氣也在變得輕盈。
「很坦蕩,很溫柔,很細心……」她一一數著,「還很……」
又語塞了。
情愛中的小女兒總是嬌得可人,喬老太太看得眼中含笑,一時心底又是欣慰又是憂愁,過一會兒又逗著她問:「那他又生了一副什麼模樣?聽聞長安還曾有人為他寫詩,什麼玉樓什麼雪風……」
說起這個她果然精神更好了一些,微微坐直身子去同外祖母掰扯,說他有多麼高、聲音有多麼好聽、眼尾的小痣有多麼漂亮……總之樁樁件件都是好,好得天上有地上無,好得讓她寤寐思服魂牽夢繞。
「要是這回他不曾被公事絆住一定也會來家裡拜見,」她細聲細氣地說著,甜蜜之外又有深深的遺憾,「或者再等一段日子,等我的丹青精進了便親手畫一張他的像給外祖母瞧……」
喬老太太聽言開懷,捏著心肝兒的小臉眉開眼笑,一邊連聲說「好」一邊又慨嘆:「這樣好的外孫女婿我自要親眼見上一見,往後更需勉力多活幾年,能親自送你出嫁才好。」
這又是宋疏妍不愛聽的了,皺起眉頭埋怨人:「外祖母……」
老太太笑笑,看著她的神情變得更慈祥,同時語氣也更深,說:「一年前你同我提起這位侯爺,我說他並非你的良人、盼你能將他忘了,可如今過去這麼久你還是中意他,他也喜歡你、更請他的母親親自登門說和,既是如此兩情相悅那應也便應下了,沒什麼好說的……」
「那位夫人所言在理,婚姻易成良緣難覓,往後過日子的門道更是多得數也數不清,你既已做了選擇,那便踏踏實實地往前走——如若你們的確有緣,眼前這關自然能過,反之若是不能……終歸也算有過一個結果。」
那都是太過透徹清明的話,滄桑之外又隱隱帶著幾分希冀,大約年長者總深知世事無常,又都指望那些殘酷的道理在自家兒孫身上莫要應驗;宋疏妍一一聽進了,只是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她與方獻亭之間會沒有結果——她已說了會等他回來,那麼就會如約一直等下去。
如何說呢?
——她早已將自己看作是他的妻子了。
江南之地春風送暖細雨連綿,北方中原卻尚寒意蕭索枯枝遍野。
漢水之上江潮滾滾,卻已不似一年前那般落寞孤冷,官船開道旌旗翻飛,前後三十里皆禁私船下水,沿岸各州官員俱知那是天子親賜潁川侯西歸長安的儀仗,遂紛紛派人嚴守兩岸關隘,絕不許出一點亂子令方侯增憂。
近鳳翔府時官道上已有方氏族人率兵遠迎,方大公子方雲崇、方四公子方雲誨皆在其列,另有其餘掌兵叔伯兄弟若干,見了方獻亭皆垂首敬稱「主君」;長安城門已然洞開,文武官員泰半出城相迎,宮中內侍則手捧天子御賜玄甲金冠於明德門下靜候,准允方侯先歸府邸沐浴更衣再行入宮覲見。
「方」之一姓天下至貴,自先國公自戕後卻遠出西都,今在此風雨飄搖大亂將生之際再次歸朝,自令長安百姓喜出望外,遂紛紛夾道歡呼恭行拜禮,盼潁川方氏能一如往昔護國安民。
巳時正刻方獻亭換甲入宮,望仙門下左右監門校尉皆不敢除其劍履,步入御庭後亦可見天子步出太極宮親迎,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無一人膽敢對一年前遭先帝貶公為侯的方氏新主不敬。
「貽之——」
天子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一介臣僚伸出了手,從龍之功非同小可,遑論先國公還為保其儲位毅然捨身;潁川侯本已與今上少時相識,如今不僅與天家有親、又得其先考深恩蔭庇,想來日後必益發貴不可言,當為大周建朝三百載之未有。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