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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們總不能不打。」
宋明真憂慮地接口, 實不知該去哪裡再尋第三條出路。
「長安無所顧忌,可我們卻總要護著百姓——且不說他們能否打過大江一線, 便是讓他們再次奪去金、梁、蒲三州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突厥王庭必記三州百姓歸附我朝之恨, 焉能不殺之泄憤?」
……是的。
中原之地民怨亦盛、萬千遺民早對鍾曷衛錚恨之入骨,然當初南渡之時少壯之人多已過江、唯余老弱婦孺留於故地,即便憤恨也難斬木揭竿起義反抗、只能赤手空拳成為他人砧上魚肉,實與金陵情勢大不相同。
「今歲幾鎮節度所需糧餉都已下撥了麼?」
一片僵持的沉默中方獻亭忽而開了口, 一旁的方興一愣,又拱手答:「尚未。」
他應了一聲, 隨後沉聲道:「劍南廣府平盧范陽四鎮的餉例暫按不發,待戰事平息再另清算——此事兵部不必過手,我會親自去函。」
劍南廣府如今是方大公子方雲崇主事,至於平盧范陽則是謝辭的轄下,此二位都與方獻亭私交甚篤、又一貫對朝廷所下之旨頗為順從,想來便是如今對暫壓餉例唯二不會以鬧事為應的節度使了。
眾人也都聽懂了君侯的意思,心知這四鎮暫壓的餉例便是朝廷將迎之戰的一切資費,只是鍾曷衛錚已是孤注一擲、卻不知這寥寥幾十萬貫的軍餉又能讓他們在前方支撐多久?
「末將願與君侯同往——」
沉沉的一聲忽在席自響起,是打從進門便不曾說過一句話的婁風——他如今已是千機府副司、按理早已不算是軍中之人,此時請戰並不恰當,可眾人都能感到那時他語氣的堅定,沒人懷疑只要君侯點頭他便會跨上馬背再上沙場。
「軍中事有你弟弟,此番我將調南衙禁軍隨同北去,」方獻亭擺了擺手,卻並未被婁風當時一言打動,「你和姜潮留在金陵,我另有要事著你們去辦。」
他語氣平平神情冷硬、一言定音不可轉圜,婁風默默低下頭,不知君侯是當真有要務託付自己、還是心下仍不能真正寬宥他與先父當初在上梟谷那罪孽深重的一次背叛……
「……是。」
他不再堅持,恭順地再次低頭領命。
而實際方獻亭並不曾像婁風以為的那樣搪塞於他,他的確要將護送宋疏妍逃出台城的要務交予千機府。
世上不會有人比方獻亭更清楚而今天下的形勢,將要崩潰的不僅只有金陵、中原的一切更是殘破淒涼觸目驚心——北伐之時朝廷軍每下一城都會見到累累白骨被棄道旁,百姓易子而食屢見不鮮,覆巢之下從無完卵,身在江南的百姓大多並不知曉一江之隔對岸是怎樣一個人間地獄。
至於鍾曷……魚死網破於他固然是個結果,可如此倉促宣戰也未免有些不智,突厥人同樣傷了元氣急於自保、應當更不會催促長安再有動作,除非他們的目的在除擊垮江南民心外、更在……
他閉了閉眼,原本打算過段時日再帶疏妍離開江南,如今卻恐沒這個餘裕再繼續等下去——她已因增稅之事飽受坊間詬病,如今大戰又起、自然更易受到民怨波及,屆時他又離朝在外鞭長莫及,誰都說不準金陵城內還會發生怎樣的意外。
她必須走。
立刻,馬上,現在就走。
「你要我一個人走?」
而宋疏妍卻對他的決斷深表異議。
「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如果要走就一同回潁川去、你再也不會把我一個人拋下?」
「何況戰時不比平日,熹兒如今連尋常政務都未必接得穩,若在這個關口孤立無援他一個孩子又該如何支撐?」
「我不能走!」
她鮮少會質疑他的決定、過去在大事上更幾乎都會順著他的安排,那次卻難得與他意見相左起了爭執,或許因有了身孕情緒也較往常更易激動,說話時聲音不自覺就拔高了。
方獻亭也知她那時心緒紊亂,只是兩人是大白日在鳳陽殿中議事、卻不便被一門之隔的宮娥內侍察覺端倪,遂只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開口時語氣也有幾分急躁。
「疏妍,現在不是你我爭執的時候……」
他神色匆匆,安撫過她後還須即刻再回軍中排布點兵。
「你在金陵很危險,開戰之後甚至整個江南的局勢都可能失控,現在不走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聽我的——後日大軍開拔,你便提出親送三軍至揚州,到了那裡我會著人送你渡江,此後姜潮婁風一路護送你入潁川,我……」
「方獻亭——」
宋疏妍卻根本聽不下去,她用力掙開他的手,眼眶已因憤怒和悲傷而泛起了紅。
「我在金陵危險,你在前方便不危險了?」
「幾十萬貫軍餉夠你撐幾日?若我不在朝中主事誰還能為你籌措糧草?」
「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了!難道你還要我像過去一樣什麼都不做、只在安穩之地沒日沒夜地等你回來嗎!」
她的反問一句接一句、字字都是錐心泣血,十餘年前的諸多舊事一一從眼前划過,她要他知道她決不允許它們在自己面前再次上演。
可——
「那孩子呢!」
他卻竟不肯體恤她、重新抓住她肩膀的手收得更緊,拼命壓抑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錯綜隱晦的陰影全隱蔽在他痛苦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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