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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顴骨一樣尖利的下巴朝那繪屏一抬。
宋疏妍神情不變,答:「也怪我同二姐姐太沒分寸,昨日早些時候便將二哥哥的錢花淨了,世子是替哥哥解圍,借了些錢給他。」
話說得聰明,將關係繞到方獻亭和宋明真身上,實際也本就是這麼回事,跟她無關的。
萬氏卻沒這麼容易被打發,臉上仍帶著幾分意義莫名的笑,不急著跟她說話,只把她晾在一旁指點親女兒量茶末投於湯心,靜觀湯沸如奔濤,少頃,茶香四溢。
「此事的原委本沒有那麼要緊,旁人在意的也不過是事情的結果……」
她終於又開了口,這回聲音里便不帶笑了。
「我知你自幼養在江南,外祖家門庭不顯也未能教你什麼規矩,只是這未出閣的女兒家怎可私收外男的東西?這要是傳出去,外人該恥笑我宋家的女兒不守規矩沒有教養了。」
頓一頓,聲音更冷些:「高門豪族,最是講究名聲臉面,你父親在朝為官何等不易,每日也深恐行差踏錯使家族蒙羞,你既貫了宋姓,便要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氣擇個乾淨,免得平白連累了家中的兄弟姐妹。」
凌厲的話鋒著實刺人,不單罵了她、更一併辱及她的外祖喬氏——天曉得萬氏有多恨她的生母,因為她她才不得不屈尊成了貴妾,修飾再多不還是給人做小?哪有今日這般說一不二的主母派頭。
宋疏妍的眼神有些涼了,心裡竄出一股勁兒,她外祖母一早看出她本性沒有多麼溫馴,十餘年來一直教導她要壓住自己的性子,她是聽話的,因為知道壓得住才行得穩,行得穩才能保太平。
「母親訓誡的是,是女兒思慮不周了,」她體面地應答著,無視堂上丫頭婆子們輕蔑的注視,「只是女兒在江南總聽外祖母垂訓,說長安家中情勢深奧非我一個晚輩可以釐清,是以萬不可貿然攪擾父兄決斷,這才不敢推拒方世子好意、怕壞了方宋兩姓的交情。」
這話說得頗有鋒芒,表面是自鄙自責,實際卻是暗諷前幾日萬氏作禮自作主張給鍾氏遞帖子、惹得方氏子弟不快之事,萬氏立刻沉下了臉,看著宋疏妍的眼神愈發冰冷。
坐在一旁的宋疏淺可不管這許多彎繞,也沒聽出她四妹妹這是在諷刺主母,只道:「四妹妹也不必借二哥推脫,母親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你留著那架繪屏會壞了名聲、更要連累我和二姐姐,便索性留在外堂上罷了。」
自古茶道講究清靜恬澹、若修得好更可達坐忘之境,只是在宋疏妍看來她這三姐姐只能烹出茶味卻領悟不到茶意,如此浮露急躁、只差將妒恨兩字寫在臉上,這便是繼母自以為的好教養麼?
她面無表情、也不爭執,側首看了那架繪屏一眼,昨夜挑燈畫的素梅似還墨跡未乾,那人說的「選個喜歡的」亦猶在耳畔,卻終歸還是不能讓她留下它,這就要飄飄然從她手裡飛走了。
一旁的萬氏見了她那平平淡淡的樣子卻更加惱火——這小蹄子怎麼就跟她的生母那麼像?便連這四平八穩裝模作樣的神情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想當初那喬氏入門數載生不出孩子,便只好由宋澹又迎了她和吳氏過門,她們紛紛誕下子嗣,她卻仍然不急不躁不羞不惱,仿佛篤定她們永遠翻不了天、她永遠都高她們一丈。
可其實呢?
她死了,好不容易懷上身孕、拼著難產血崩也只生下一個女兒,可見終歸沒有大富大貴的命數,如今還不是人走茶涼拱手將正妻之位讓與了別人?她那女兒又能有多大的福分?無論心裡存沒存著攀附方氏的痴心妄想她都絕不會讓她順意,更要撕了她那張跟她母親一樣佯裝從容的臉!
「單處置這些外物終歸無用,還需得讓你把規矩記在心上……」
萬氏從她女兒手中接過茶甌,親自將色澤漂亮的茶湯倒入,緩緩抿一口,高聳的顴骨也跟著微微聳動。
「便去葳蕤堂上跪著吧,最近這些日子也莫要四處閒逛了。」
另一邊,身在南衙衛府的方獻亭卻還不知自己的無心之舉為他人惹來了如此麻煩。
年關將近,長安內外往來者眾,南衙十六衛庶務繁多,不僅要同北衙一般戍衛帝宮,更要護衛都城及諸多有司衙門,終日不可得閒;這日宮中又來了人,說太子召他入東宮,過午之後便自望仙門而入,未時方在顯德殿見到了當今大周太子衛欽。
元彰七年,太子衛欽方才二十五歲,他身材頎長,臉窄而瘦,五官並不多麼英俊出眾,因自幼有胸痹之症更難免顯出幾分孱弱,但因是皇后所出正宮嫡子、氣象格外端正雍容;方獻亭入顯德殿時他正伏案批閱奏章,興許是感到了幾分疲倦,唇色比平日更蒼青些。
「殿下,方世子來了——」
他身邊的太監王穆高聲通傳道。
衛欽抬起頭,果然見方獻亭自殿外而入,瘦削的臉上露出笑意、很快便親自站起來去迎,更在對方要行跪禮時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此處又沒有外人,貽之何必做這些虛禮?」
潁川方氏門庭顯貴,家族子弟時常出入宮闈,方獻亭與衛欽自幼相識,如今又因姐姐方冉君嫁入東宮而另有了一層郎舅關係,彼此的確十分親厚。
「禮之所至,重心亦重行,」他卻還是行了跪禮,只是語氣比平日來得更和煦,「臣叩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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