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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要我推她去死?」
「她死了,洛陽一派扶太妃董氏上位,此後金陵一派凋敝而衛弼范玉成獨大,兄長以為國家會比今日更好麼?」
「她只是一個女子……」
冠冕堂皇的陳述過後他的聲音又漸漸低下去了,隱蔽的真心便在此刻浮顯,或許他與她之間從來不只是耽於朝暮的歡愉情愛,而是遙隔千山也依舊沉默相望的彼此懂得。
「為何世上從無人說……她是無辜的呢?」
有些話是問不得的,一問便會啞然、一問便會讓人意識到自己的卑劣軟弱——方雲崇忽而說不出話了,同樣在那一刻意識到了自己心底的真意,原竟是要將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推出去為他們這些累世簪纓的男子擋禍。
他一瞬汗顏、眼中露出狼狽倉皇的神采,安靜的山丘之上久久無聲,只余那條無名的河流在低洼處無悲無喜地流淌——它不會知道也不會在意,這世上每日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又有什麼人為這些生死付出多少血與多少淚。
「明日入宮覲見,我將向太后與陛下請罪。」
不知過去多久方獻亭終於開了口,滿身血氣已經消散,他在提及她時總是格外平和安寧。
「此後族中若有變動,便勞煩兄長與伯父多擔待了。」
清淡的語氣恰似拂過衰草的夜風,原來即便是江南的秋色也難免會顯出幾分寂寥,他的孤獨內斂而沉重,但凡改換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十年如一日地沉默忍受。
「……好。」
方雲崇終究點頭,也不知自己那時究竟是被以理而曉、還是僅僅……為情所動。
第133章
光祐元年九月十六, 潁川侯領兵自南境還朝,長達五月的皇城戒嚴至此方解,寒意漸起的深秋卻隨之顯得越發肅殺。
那日衛熹起身極早。
天不亮便輾轉醒來, 用過早膳也才不過寅時過半,王穆躬身在側詢問陛下今日因何精神大好, 衛熹笑答:「今日方侯歸朝, 幽州大捷而南境大定,難道朕不該歡喜麼?」
半年過去,原本尚有幾分孩童稚氣的幼主已徹底長成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過去略顯尖細的嗓音開始變得低沉, 面容五官也益發有了稜角——他有五分像先帝, 另有五分像他的生母, 眼深而亮,鼻瘦而窄, 四肢修長略顯瘦削。
王穆聞言拱手向天子賀喜, 聽到「方侯」二字神情卻有幾分微妙,衛熹不察,繼續道:「何況自南境興兵以來母后夙夜憂嘆難以成眠, 今日見方侯凱旋,想必也能睡一個好覺了。」
提及自己那位並無血緣的母后, 少帝的神情依稀變得有些溫柔, 而後頻頻扭頭看向窗外的天色,一到時辰便迫不及待向扶清殿而去;那時太后鳳駕也恰巧自殿中而出,衛熹快步上前揮退夕秀親自扶住了她的手,頎長的身形已比對方高出些許了。
「母后可是昨夜又耗在鳳陽殿了?」
他仔細看著對方蒼白的唇色和眼底的血絲, 既像一個對母親關懷備至的晚輩,又像一個對女子百般殷勤的男子。
「兒臣早說不能總這樣熬, 長此以往會傷了身子……」
這話他說得順嘴,可其實心底又沒多少底氣——太傅早告訴過他,唯一替母后分擔盡孝的法子只有早日親政,太后撤簾便可於扶清殿內安度一生,再不用為朝堂上那些污糟事勞心費神了。
他確存此志,但每臨大事卻仍忍不住依賴於她,譬如此次金陵戒嚴,洛陽派的官員日日進宮痛陳方侯專權亂政、聯名上書懇請將其問罪重責,駭人的場面總令他聯想起父皇駕崩時被洛陽派逼宮的情景,於是終究瑟縮退卻、還是躲在母后身後由她去處置了。
「陛下難道要躲一輩子麼?」
太傅陳蒙那日看著他的目光格外嚴厲,語氣亦是罕見的肅穆鄭重。
「太后垂簾不過一時之計,這大周的江山社稷終究還是陛下的責任——先帝寄陛下以中興厚望,陛下又豈可妄自菲薄輕易辜負?」
「世上本無可一路偕行之人……陛下亦不得不未雨綢繆早做準備。」
這些話的意義都太深,當時衛熹並未一一聽懂反而還在心底默默駁了一句——世上如何就沒有「一路偕行之人」了呢?他與母后便是要一同走上一生的——她答應過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他也發誓將用一生默默守著愛她的秘密,世間最深的羈絆也不過如此,並非血脈相連,卻又休戚與共。
但有一言太傅說得不錯——江山社稷是他的責任,他不能永遠讓母后替他背負,他要做個比父皇更強大賢明的君主、能夠牢牢將她護在羽翼之下,他要永遠愛她、敬她,讓她做這世上最尊貴無憂的女子。
此刻母后卻神情出離,也許實在乏得很了、只淡淡答他一聲「無妨」,美麗的眼睛看向乾定宮的方向,好像心思早不在此處了;他心說她定是在為方侯歸朝後的局勢憂心,今日朝堂之上攻訐傾軋定也少不了,遂打定主意替她一擋,既不能讓她為百官所逼、又不能讓一心為公的方侯為異黨所害。
這可真是不易啊……
衛熹心底升起一陣緊張。
卯時已到。
乾定大殿巍巍森森,袞袞諸公分列兩側,天陰的深秋寒氣襲人,今日之帝宮似較往常更為嚴酷肅殺;珠簾微微搖動,太后與天子皆至其位受文武百官三跪嵩呼,俄而伴隨中貴人王穆氣沉丹田的一聲「起」,今日之朝會便算正式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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