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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竟似要哭。
宋澹不勝其擾,又嘆了一口氣,一邊叫丫頭給夫人倒茶一邊道:「我哪裡會委屈疏淺?她自然是我最疼愛的……」
誰說不是?
比起一個一年到頭只能見上幾面的女兒,比起一個讓自己的生母遭遇生死大難的女兒……他自然要更疼愛別人。
萬氏心情稍霽,抹淚的手緩緩放下,想了想又試探著問:「那今歲冬狩便且先不帶疏妍去了吧?以免和方世子再碰到一起,惹得人家說閒話……」
宋澹焉能看不出萬氏真正的意思?無非是怕疏妍擋了她自己親女兒的路,他一個男子,說穿了對這些內宅之事並沒多麼在意——尤其對那個自江南而來的女兒,更沒有多麼在意。
於是他什麼都沒說。
……算是默認了。
第19章
接下來兩日宋澹都未在家中見到自己的小女兒。
她自幼安靜,只在襁褓中哭得多些,或許是因為曉得母親為生自己而死,生來就背著一樁孽;長大後人更安靜,有人逗才會多說兩句話,五歲上被她外祖家接走時都不曾掉過什麼淚,拜別他這個生父時只草草說了一句「父親保重」,其餘再沒有別的了。
宋澹想,也許他同這個女兒的確是緣分淺薄的。
他也並不很惦念這個孩子,實際她離家後他心頭還感到更鬆快了些;後來她一年只回家一次,被喬家二老教養得落落大方,只是同他這個做父親的更加疏遠,時常讓他覺得她是一個與宋家無關的人——可其實怎麼會無關?她是他的女兒,是他的亡妻辛苦懷胎十月、不惜豁出性命生下的女兒。
他應當照顧好她,應當像對疏淺她們一樣和藹地同她說話,應當不時問問她在錢塘過得如何,應當留心發覺她喜歡什麼式樣的衣裳首飾……但這的確有些為難,只因每每見到這個孩子他都會難以自抑地憶起亡妻,心中始終留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疙瘩。
……他曾與喬氏十分恩愛。
金陵宋氏乃是江南第一豪族,喬氏一介商門、本不堪與宋氏為配,只是錢塘初見驚為天人,相識之後亦是情投意合,於是歷盡辛苦懇請父母允他娶喬氏為正妻,一番波折過後終是遂願。
婚後他二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確度過了一段十分美妙的日子,只是妻子多年來卻未能懷上身孕,他是家中長房嫡子,族中長輩自然介懷,此後果然逼他納妾,否則便要以七出之罪將喬氏休棄。
他本不是那朝秦暮楚的薄倖之輩、自不願迎娶新人令髮妻傷懷,只是世家大族之內總有許多無奈,無論是她還是他都決計無力抵抗,於是婚後第五年終究還是讓萬氏和吳氏進了門,兩年後方有了長子宋明卓。
他想,這樣其實也很好,終歸他心中最愛的還是髮妻,即便她沒有子嗣他也不會令萬氏吳氏越過她去,她永遠會是家中的主母;可其實有些事並非他能左右,何況萬氏本是貴妾,她家長輩自揚州直上長安,要求將為他們宋家誕下長孫的女兒扶正,否則便不依不饒。
幸而恰在此時多年不孕的妻子被診出有喜,他簡直喜不自勝、比當初萬氏有孕驚喜上百倍,此後大半年始終在妻子左右悉心照料,心中盼著她能為他生下嫡子,這樣往後她便不必再看族中長輩臉色、更不必將正妻之位讓與他人。
……誰知天總不遂人願。
她胎位不正難以生產,即便請來宮中御醫也無力回天,取捨之時他一心只想留住妻子、產房內的她卻聲嘶力竭執意要生下那個孩子,結果最終被扯進了鬼門關,自此與他陰陽永隔。
而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卻僅僅只是一個女孩兒。
他知道的,無論男女都是自己的骨肉、他都應當妥善地將他們教養成人,可每每見到那個襁褓中的嬰兒都不免會想起自己的妻子——他已經有三個女兒了,而她卻用自己的命去換了這個孩子……真的值得麼?
他想不明白,待這個孩子自然也算不得好,時常十天半月都不去看一次,只將她托給乳母下人照料;唯獨次子自幼與她投緣,後來就算是養在吳氏房裡,錢塘喬家聽聞此事自然不滿,二老遂親自北上長安提出要將孩子帶回江南撫養,彼時面對他二人失望的注視他心中羞愧又悲痛,可其實背地裡又暗暗長舒一口氣,平生第一次他意識到自己的軟弱,而那個孩子平靜又淡漠的眼睛就是映照他罪孽的明鏡。
「父親便不能去看看四妹妹麼?她畢竟才十四歲,這回母親罰她罰得也實在太過了。」
疏妍受罰後次子這樣問他,看神情似乎也有些無奈。
「她也是父親的子女,自幼卻極少得到父親的照料……她一個半大孩子,總不會全不覺得委屈的。」
宋澹沉吟不語,當時並未有所動作,宋明真嘆了一口氣,也沒再多說什麼;次子離開後他卻還是動了念,聽人說那天疏妍在堂上跪了整整四個時辰,她還年幼,也不知是不是傷著了。
他在傍晚時分屏退僕役獨自往平蕪館去,越是臨近步伐越是猶疑——他應當如何同她說話呢?那孩子的眼神總是那麼冷清,興許心裡也並不如何盼望見到他這個父親吧。
短短一條路走了好半晌,終歸還是遠遠瞧見了平蕪館的大門,院子裡四下無人,只有屋裡偶爾飄來幾聲談笑,似是么女正在屋裡同她身邊的丫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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