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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濤洶湧、烈火森森,那時的他們尚不曾像多年後那樣同生共死,她卻已經開始試圖向他伸出自己並不多麼有力的手;紛亂之間終還是有賊寇突破了隨行護衛的防備強登上船,訓練有素的殺手原本就非府內家丁可以應對,他們目露凶光、高舉著鋒利的刀劍向她們逼近,生死之間區區一線的距離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她一把將崔媽媽推到身後、又將哭得六神無主的墜兒摟進懷裡,雙眼緊閉之際只聽聞一陣利刃破空之聲——
哧——
刀劍狠狠扎入血肉!
她已聞到濃重的血腥氣,預想中的疼痛卻並未落到身上,微微顫抖著睜開眼睛去看,果然隔著洶湧的江水遠遠看到那人的眼睛,在幾乎被烈火吞噬的高船上俯身望向她,手中遠遠擲來的劍已隔空為她辟出一條生路。
……我又如何能不來找你呢?
她默然看著他,心如江潮翻湧。
第41章
待一切平息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江面血染猩紅一片, 滿川橫屍見者膽寒,方獻亭攙扶著他母親姜氏登上宋家的船時身後的大火已徹底燒了起來,滾滾黑煙倒映在他深邃的眼底, 那一刻宋疏妍感到他的確離她很遠很遠。
她看了他一眼、轉而又去看他的母親——先國公夫人姜氏當日在靈堂之上便神情恍惚頗有異樣,如今遭逢橫禍更是面色慘白搖搖欲墜, 幸而她們船上有鄭先生在, 醫者仁心懸壺濟世、不必誰催促便上前聽起夫人的脈,宋疏妍見狀便順勢將客艙讓與對方休息,自己同墜兒和崔媽媽轉去船側的小間暫避。
方氏隨行之眾已所剩無幾,大約十幾人、個個都受了傷, 宋家護衛的情形倒比他們好得多, 一時也就幫著包紮上藥、端送熱水, 待收拾停當已近亥時,行船駛出近十里, 蕭索的寒風將滿川的血氣吹散不少。
鄭先生也從客艙里走了出來, 宋疏妍上前問了幾句先國公夫人的境況,對方嘆息答曰:「倒沒受什麼外傷,只是急痛攻心傷及臟腑、食少憂繁又連日奔波, 長此以往恐不能久……」
他本常出入長安豪府、大抵也已認出了方氏之人身份,此時作答語氣難免唏噓, 更令宋疏妍心頭沉重;她謝過了他、又請先生回房休息, 轉身時正遇上方獻亭從姜氏房中出來,兩人目光對上,比那晚江上的月色更為悠長。
她看到他滿身的血,大概自登船後只一意照顧母親、還未曾騰出手來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 沾染腥污的模樣倒不似柳先生筆下的「青霜雪風」一般清淨皎潔了;心中驀地一酸,有意要同他說些什麼, 張口時卻發現自己已不知該如何稱呼他——過去都是一聲客氣得體的「方世子」,如今他父親辭世貶公為侯,似乎應當改稱一聲「方侯」了。
「方侯」……
陌生的稱呼就在嘴邊,在她眼中卻像是對他最刻薄的傷害和侮辱,於是最終也沒能叫出口,只別開目光虛望向遠處深邃的黑夜。
「底艙應還有可以坐的地方……」
她低聲對他說。
「……請過去收拾一下身上的傷口吧。」
月夜溫吞。
須臾前的屍山血海似乎不過一場虛妄幻象,區區一個時辰過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行船向南映月而過,一時間入耳的唯有水聲槳聲,竟在萬籟俱寂時顯得有些靜謐了。
船上並無可供男子更換的衣物,方獻亭亦稱不必鄭先生再來為他看傷,宋疏妍入底艙時他正斜靠在貨箱旁光禿禿的木板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起來越發漠然疏離。
她猶豫片刻還是試探著向他走過去,而他抬眉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也許那是默許的意思、她並不很確定,最終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住,抬手將掌心的東西遞給他。
「這是傷藥,」她聲音很輕,「……用一些吧。」
那個匣子他認得的,仔細看正是當初在驪山他贈與她的那隻,原來她從沒有用過,現在還要完璧歸趙——他又怎麼會知道呢?她根本不敢用他的東西,一旦被繼母或三姐姐察覺便又要鬧出若干風波,她受不起那樣的折騰,倒不如默不作聲地把他的慷慨和憐憫都小心藏起。
如今再還給他……倒是正好了。
他卻沒接,眉頭似也微微一皺,昏暗的光線里她看不清,只是保持著抬手的動作執意要將東西給他;兩人僵持片刻,他終於還是接了過去,低沉的聲音落進她耳里,比過去更寡淡冷清:「……多謝。」
……竟像是久違了。
她默默壓著心裡的起伏,看著他背向她解開了身上的血衣,黑暗中很多東西都變得不同,某一刻她覺得這世上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了;但禮節總要恪守,她已別開眼睛打算默默離開,偏偏他的聲音又傳來,在對她說:「……我很抱歉。」
——抱歉?
抱歉什麼?
將她扯進今夜這樁事麼?
她並沒問過其中原委,而實則機敏如她已大抵能猜出背後曲直:先國公新喪、潁川方氏正是式微,長安城中有無數人想趁勢將其打落泥潭永世不得翻身,秦王殿下與鍾氏自是最令人生疑的禍首,同時也難保那位被先國公逼至牆角的天子未曾參與其中,今夜被派來刺殺方氏的殺手個個出手狠辣,便足見背後之人已有破釜沉舟之心。
「世子不必致歉,我……」
她有些不安,開口時神思也有些渙散,待話說出口才察覺自己犯了錯,要停住時已不可挽回;狹小的底艙忽而變得更靜,她甚至察覺他擦拭傷口的動作都頓住了,也許那一刻又想起他故去的父親,讓她感到自己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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