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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戈」二字十足可怖,少帝卻並不以為意——他並不知曉自己母后與那位強臣的姦情,自然也就不能明白太傅心底沉重的憂慮。
「太傅這是何意?」
他甚至有些替方氏不平。
「方侯浴血在前為國征戰,朝廷自當為他籌措糧草鋪平道路,又豈可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令忠志之士蒙受冤屈失望寒心?」
王穆一聽這話急得臉色幾變、或許當時便想將自己埋在心底十數年的秘密和盤托出,陳蒙卻知少帝這些年皆被養在太后身邊、兩人雖非母子卻情誼甚篤,貿然揭破一切或許不單不會令少帝警戒、反而還易勾起他的叛逆之心——與方氏相比他們握在手中的籌碼實在太少,要讓它們發揮出最極致的效用必須精心挑選最合適的時機,而現在,顯然還不是時候。
「權重望崇登峰造極,臣強至此古來罕有……」
此刻他只能如此開口,一字一句皆是沉重。
「傳聞君侯過金州時滿城百姓跪於道旁山呼萬歲、漢水之北更不知皇姓而只敬方氏,若陛下與君侯同往,卻不知萬民眼中究竟誰人才是天下之主?」
「施杜之事或為一引,若君侯心中果真還有陛下、當初又豈會自作主張發兵南境強圍金陵?」
「睿宗一度寵信鍾氏,也曾篤定他們絕不會背叛……可如今洪水滔天國已將傾,卻又都是誰的過錯呢?」
平靜的三問字字犀利,卻是將大周這十餘年來的慘澹飄搖一應道破,明明並不聲嘶力竭,卻偏擲地有聲發人深省。
少帝欲反駁,又……頓口無言。
另一邊,扶清殿中的光景卻截然不同。
方獻亭離朝後宋疏妍消沉了幾日,然則軍報政務還是一樁樁一件件地來、她也不得不匆匆收拾心情重新去過按部就班的日子——卯時正刻至乾定宮主持朝會,結束後便移駕鳳陽殿批覆奏疏,各部臣子輪番入宮請見同她商議各地政務,一事一事答覆料理過去,回神時便已滿天繁星月上梢頭。
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回扶清殿就寢,唯獨此時才有片刻閒暇去讀那人軍報之外輾轉送來的書信——個中周折十分折騰,因是不能為外人所見的密信,是以總要經方氏門路先送回侯府,再由她二哥取了親自送入宮禁,若不幸遇上中郎將不當值、她便要耐心等上兩日才能摸到那自千山萬水之外送來的寸箋的邊角。
而他的書信說來實是十分簡短無趣。
一般不足百字,且內容大多了無新意,離別之時她讓他記何時晨起入睡、如何飲食行軍,他便果然這樣記了,半點多出的東西都沒有;她卻很滿足,相較於十年前那一場兵荒馬亂的分別,如今能接到消息於她已是莫大的慰藉,微微潦草的字跡在她眼中也是生動,令她幾乎能想見他是如何在百忙之中匆匆研磨提筆來交她給他的這樁麻煩差的。
「戰事如陳,未有不寧;春寒猶在,諸希珍重。」
綴在末尾的幾字難得有些活氣,「春寒猶在」這般含蓄的關懷也能令她倍感歡喜,好像只有這些不起眼的細枝末節才能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相隔萬里,遙相呼應——可其實又不夠,即便他就在她身邊她也會想念他,書信之上寥寥的幾字又怎能令她滿足?漸漸的便又撿起過往的惡習,開始借紙筆聊寄相思。
……畫他的馬。
仔細想想她還從來沒有畫過他,即便他的模樣早已深深烙在她心上、不需如何斟酌便可信筆繪出,可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都不敢,也不知他們之間的坎坷何以竟有如此之多;練了這許多年,濯纓早就被她畫得栩栩如生,仿若通靈的雙目炯炯有神、似正隔著卷帙向她飛馳而來。
她是有些痴了,竟連身後何時來了人都不知曉,直到耳後忽然傳來一聲慨嘆,在問:「……母后緣何這般喜愛畫馬?」
她一驚、手中的筆隨即一抖,飛揚的鬃尾被不得當的墨跡染污,一幅上好的丹青便就這樣毀了;她回過身,果然瞧見是少帝站在自己身後,身子幾乎貼著她、彼此的距離不過區區幾寸。
「陛下……」
這實在有些逾越,他們不是真正的母子、相處起來總要顧及禮儀尺矩,何況那時夜色已深、她釵鐶卸去不施粉黛,實不該就這般與天子相見。
「孤已說過數次,入扶清殿必先經宮人通報!」
她有些惱了,一半為他的唐突,一半又為那幅被毀去的丹青。
「你往後若是再敢這般——」
話還未說完、衛熹已然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討饒,這是他自幼用慣的伎倆,在她這裡耍幾句諢便也就都能過了。
「母后還未曾答我,因何這般喜愛畫馬?」
他又繼續痴纏,不自稱「朕」也不自稱「兒臣」。
「畫了許多年……難道不會膩麼?」
他確是自幼便在見她畫馬,尤其在十年前方獻亭剛剛「生還」歸朝的那段日子、她更像魔怔了一般夜以繼日不停地畫,仙居殿內到處都是留有墨痕的白紙,曾一度令年幼的他心生恐懼夜生夢魘。
「沒什麼……」
她卻避而不談,當時只神情淡淡地擱了筆。
「你來尋孤又有何事?」
他大約很不喜歡聽她自稱「孤」,當時的神情委屈之外又有幾分不滿,沉默片刻後竟忽而上前一步作勢要將她抱住,駭得宋疏妍當即一連後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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