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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
外祖母的嘆息落在耳畔,每一聲都沉得驚人。
「人生一世大多不過浮萍草芥,能守得安穩太平已是萬般不易,你既非生來坐擁無限權財,自然便不必擔那千鈞之重……莫因一時之快而舍長久之慎,須知自保從來不是錯處,而是你我尋常弱質賴以維繫的生存之道。」
宋疏妍:「……」
她已默然無言,並非因為不認外祖母所言,而偏偏正因深知對方字字皆真——她生來際遇坎坷,若非得外祖母庇佑恐早已在宋府內宅被刻薄繼母銼磨至死,而正因十五年來多見人情冷暖世道曲折,方更明白「自保」二字的分量。
——那是自私麼?
或許吧。
一心只念個人得失,渾不在意他人冷暖,自然要算自私的……可是倘若連自己一條性命尚且無力保全,又有何面目妄談施恩於人?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方氏之憂在於他們無論窮達都要肩負起安定國家的重責,即便要如先國公那般捨去一條性命亦在所不惜——纖弱無力如她,又是否能同這等至忠至烈之門同生共死福禍相依?
她微微閉上眼睛,腦海中再次浮現方獻亭的母親姜氏在先國公靈堂上恍若瘋癲的失神之態,滾滾江潮如在耳畔,終於不再能將那些追問之辭說出口了。
第44章
時至七月, 愁雲慘澹數月之久的西都長安終於傳來一則好消息:宋疏妍的二姐姐宋疏清將要同新科進士賈昕成婚了。
宋二小姐比宋疏妍年長一歲,也確是到了該要婚配的年紀,她與她的生母吳氏早為此事憂心, 深恐主母會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幸而宋澹這個做父親的還不至於那般苛待庶出,早就替次女惦記著擇婿之事, 開歲之後春試一過便相看了幾位新科進士, 其中位列一榜第九名的賈昕相貌周正家世清白,雖說寒門出身算不得多麼體面,可日後若得宋氏扶持也自當有一番錦繡前程,宋疏清和吳氏都頗為滿意, 六月里與那進士互換了庚帖、一入七月便正式完了婚。
如此一來宋氏長房未嫁的女兒也就只剩她和三姐姐宋疏淺, 宋疏清在她們二哥差人送到錢塘的書信中也有提及, 說萬氏和三妹妹玩脫了手、當初削尖了腦袋一意要嫁進晉國公府,未料方氏一朝失勢婚事便也跟著沒了著落, 偏偏那母女倆又心氣極高不肯低就, 這不就理所應當槓在了那裡、還不知要拖到幾時才能嫁出去。
宋疏妍在字裡行間看出了她二姐姐新婚的喜悅和在萬氏母女面前揚眉吐氣的暢意,作為妹妹自然替她高興,只是那信間提及方氏的一句卻令她心緒複雜, 暗嘆江上一別後她與那人已有半載未見,也許往後餘生也都會如這般天各一方, 原來因緣之事當真便如幻夢, 稍不留神便要如同春江花月般消散個乾乾淨淨。
兩月之後卻又來了一則壞消息:父親宋澹與叔父宋泊因在宮前責打遲來送笏板的家奴而驚擾聖駕,天子斥之粗疏驕橫私德不修,一怒之下將兩兄弟一同貶出長安,據說不日便將雙雙返回金陵舊鄉。
這番變故來得實在有些突然, 宋疏妍聽了亦是難以置信——父親生性謙和謹慎,叔父也非蠻橫無禮之人, 怎會公然在宮中責打家中僕役?即便真有那般惱怒,也該……
喬家老太太聽了這消息卻是微微一笑,彼時神情意味深長,反問宋疏妍:「鶯鶯以為此事何解?」
何解?
外祖母既如此問了,想來便是篤定其中另有內情,她細細沉思,片刻後方豁然開朗——近來長安形勢愈發兇險,宋氏已漸成天子眼釘肉刺,想來父親和叔父終是扛不住這要命的威壓,於是便主動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暫且避出西都。
「你那父親與叔父可是聰明得緊,」老太太笑著端起手邊茶盞悠悠言道,「明哲保身走為上計,卻恐怕要令東宮那位殿下頭疼了。」
可不是?
宋氏終歸與方氏不同、沒有他們那樣的膽魄頂著天子重壓力保儲君,如今藉故遁出長安難免顯得搖擺猶疑,若論風骨……已是落了下乘。
「宋氏之心不堅,往後的路卻是難走了……」外祖母又嘆著,眼光十分精到長遠,「只盼變故不要來得太快,起碼先讓你的婚事有個著落。」
宋家人的動作很快,九月下旬便闔家遷回金陵,恰正說明此次貶謫是宋澹宋泊有意為之,族中上下早有準備。
沒過幾日二哥的信又到了,其中言及父親有意召她回金陵家中,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喬家老太太便讓她去,她自己卻總不願意,大抵是倦於與一大家子不親近的人周旋,更不舍與外祖母分離。
「又不是千里迢迢北上長安,金陵與錢塘又能離得多遠,」老太太便笑她,實則心裡也是一般捨不得,「且去些日子吧……待想念這邊了再回來就是。」
金陵曾為六朝古都,山水人物自都別有一番風流韻味。
自錢塘稍向西北去,大約兩日功夫便可窺見台城舊跡,其間繁華無數底蘊尤厚,雖不比西都威嚴雍容,卻勝在鍾靈毓秀鸞翔鳳集——它曾有過多少個名字?越城、秣陵、建康……王侯將相風華絕代,千百年過去卻也紛紛化作黃土白骨,在那滾滾塵沙之中了無痕跡。
宋氏既為江南第一名門,設在金陵的本家老宅自然豪奢更盛長安,宋疏妍歸府之時瞧見門前車馬如雲,乃是江南各家紛紛前來拜謁南歸的宋氏兄弟,得虧是她二哥哥親自出來相迎,不然恐還要等上許久才能進得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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